凉月厌厌,星汉耿耿,浮嚣下,几多荧光斑斓,长夜无声……
年前那几日,每天晌午起床,喝酒吃肉下饺子,下午倒头再睡,睁眼就是黄昏,有时找几个人打打麻将,我不会,也没钱,只能一旁干看,看的累了,就去前厅找玲珰闲聊,但她要工作,未必总有空搭理我,一有空,就拖着我在她们宿舍吃零食闲聊。一开始还有小姐调戏我说破完处之后上瘾了,后来总去,又没啥事,结果还跟她们混熟了。
其实这也是一群有故事的人,比如那位红姐,十六岁出来做,后来跟了个大哥,结婚从良了,后来大哥出车祸残废了,为了养家,她又出来重操旧业,圈内敬她,她也努力,熬了个领班。比如一位叫丽丽的,南方人,家境还可以,就是图这个来钱快,自己就喜欢做这事,就一直干着,每个月那七天假,总是去外面旅游,拍一堆照片回来,摄影技术还不错。而玲珰一直不肯跟我说她的故事,我只知道她是四川人,订过婚,但是没结婚就跑出来了,再细问就啥也不肯说了。那时我只觉得她们的故事有趣,但不知人间冷暖、世事无常。
就这样,天天和一群姑娘打交道,她们总使唤我去帮她们跑腿买点东西,我反正也无聊,每天忙忙乎乎,嘴甜换点零花钱。不知不觉,就熬到年二十八,那天,我中午起床,不见大哥,自己爬起来吃了点东西,晃到前厅,人不多,看到有个过夜的大哥在前台结账,手包里掏出一沓钱,不看单子,转身走了,有俩穿着浴袍的小年轻坐在沙发上抽烟,手舞足蹈,大谈昨晚收账之顺利,这年过的潇洒。我转了一圈,没人搭理我,就往玲珰宿舍去。
宿舍也没啥人,本来要过年,本地的小姐大都放假回去了,玲珰带我跟俩人打了一下午斗地主,输赢都是一把毛嗑,玩的倒也开心。又到傍晚,红姐从家回来,催着姑娘们去准备,我便起身准备回后院吃饭了。到了前厅,正低头琢磨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赶紧给人赔不是,抬头间,有些面熟,黑脸络腮胡,怎么都想不起来,再细看,吓一跳,身后七八个人,有人一把拨开我:“走路不长眼睛啊!”我忙让过身去,急急道歉,他们倒也没计较,大步流星上二楼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正在那嘀咕这群人到底是谁,死活想不起来,突然后脑挨了一巴掌,怒回头,喜开颜,紧忙招呼:“虎哥、海哥……”只见铁塔一般的虎哥还穿着他那招牌似的皮衣,胳膊上挂着一军大衣,背头锃亮,一旁的林海除了比虎哥矮一些帅一些,造型几乎一样,只是头发没有背起来,细碎利索的支棱着,俩人乐呵的看着我,虎哥说:“你小子怎么在这,大过年的也不回家。”我忙说:“这不来迎接你俩么,等着给二位爷拜年拿红包呢。”虎哥哈哈一乐:“你小子啊,小海,你这帮小兄弟里就这小子嘴贫,欸,你拜年不磕头吗?”我作势要磕,林海一把架住我:“你磕了他也没压岁钱给你,下午打麻将都输给我了,哈哈。”
我们在那逗闷子,只见大哥从大门口进来,见到我们,点头招呼:“虎哥、海哥,你俩来挺快啊,走呗,上去,搁这唠啥,办正事去。”我忙问:“大哥,你干啥去了,一下午没见你人影。”大哥咳嗽了一声:“接人去了,我爸安排的事,看你睡的死,就没叫你。”然后拦着林海的胳膊就往楼梯走,我不知他们去干嘛,就在后头跟着。到了二楼,虎哥一扭头,说:“你小子跟着干嘛?”大哥摆摆手:“没事,反正也是陪酒,就咱哥几个,别让邻县那帮人一会给整倒了,多个人多个帮手。”我听得一头雾水。
众人往旁边走,推开一厚重的金色大门,进了一大厅,厅侧几张沙发上正坐着刚才我撞到的那群人,有的在抽烟,有几个在拆扑克牌,那黑脸络腮胡子则是笔直的坐在当间翻阅餐牌。大哥忙招呼:“赵叔叔,你们走的也太快了,都不等侄子停好车。”大胡子发出洪亮的笑声:“太冷,赶着上屋暖和暖和。”我看大哥虎哥林海他们三个上前,突然身后的门又开了,回头一看,进来五六个人,头来俩人我认识,身形消瘦面色灰暗的是大哥他爸郑伯润,另一个矮胖的光头是二哥他爸。
郑伯润开口一唤:“红星大哥,晚上还能喝不?”大胡子站起来,起身往桌前走:“郑王,怕你酒不够啊,哈哈。”我瞬间想起来那黑脸络腮胡子是之前在邻县拦二叔车的那位赵红星,双星帮的老大,这道闪电一过,脑子里滴溜溜打转,双星帮和郑丰两位大哥怎么居然跑一屋来了,丝毫不像传闻中的水火不容,按理说,两边交手那么多,互有死伤,就算言和,也不至于这般和气。
我一把拽住大哥,小声问怎么回事,大哥示意我出去聊,我俩出去了,在走廊尽头抽起烟来,经大哥一介绍,才了然。原来是最近一位在京的高人出面说和,让两边停火,坐下来好好谈谈,那位高人是市里出去的,跟这周边几个县的社会大哥都有些交情,加上本来他的能量就挺大,没人愿意驳他的面子,所以才赶在过年之前相约言和,坐在一起谈谈。据说双方谈的挺好,基本上达成共识,Q县的买卖两边联手合伙接,照着两边的实力,能垄断省界几县市,饼摊的所有人都很憧憬,中午就喝不少,气氛相当融洽,连跟着去开车的都喝大了,所以大哥他爸才叫大哥过去帮忙开车拉到会所这来,准备趁热打铁,交实了朋友,彻底化解了矛盾。
听完这点事,我也感慨良多,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就算跟钱有仇,在权力面前也不得不让步,到底是钱好还是权好,在咱们这嘎,几千年来自有定数,规律铁的能锈住,谁都忤逆不了。可话又说回来,能见两派停战,也是好事,我也算跟人起过争执,也结过一些无谓的仇恨,可斗来斗去,都是为了一口气,连点经济利益都没有,此刻一想,感慨一句:何苦呢。
正当我俩在那闲聊,楼下上来一中年人,高大身材,红脸塌鼻,颧骨有颗黑痣,上面一撮长长的毛,打量了我们一下,没说话,扭头看看门上的字,推门进了饭厅。我俩掐了烟,赶紧跟了进去,屋里人已经坐了一圈,大哥他爸和二哥他爸坐在当间,左手俩人正式赵红星与方才进去那红脸汉子,瞅着眉眼有点相似,我猜,这应该就是赵红星的弟弟赵卫星,这双星帮的哥俩一红一黑,倒也有趣。
我与大哥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不一会,菜就上来了,老大们开始继续喝,没有什么正事,唠的不是闲磕就是黄腔。按照往常来说,我们那喝酒还是比较滑的,一般大场,都是吹牛逼的多,真材实料拼进去的少,一次碰杯往往有几套说辞,每个人都会盼着别人多喝自己少喝,争取笑到最后。而这次不一样,没等到硬菜上来,这小二十人就喝光了两箱白酒,这就好玩了,两边相互举杯,一团和气之中,藏着点以酒决胜的意思。待到传统硬菜上桌之后,大哥们开始谈正事了。
赵红星先提杯:“郑王、丰子,咱哥几个要是早点坐下来喝点,也不会折那么多兄弟了。”
郑伯润略有微醺:“红星大哥、卫星兄弟,这都是我们两兄弟的不是,我们去你们地盘上做买卖,按规矩,确实应该先拜访结交一下两位,这酒算我再敬两位一杯,我干了,嗞……”
赵红星假意伸手要拦,那手就没压上郑伯润举杯的手,嘴上却说着:“什么敬不敬,咱哥们碰一个……”见面红耳赤的郑伯润又干一个,连忙说一句:“老郑你太实在了。”说罢哈哈乐着徐徐坐下。
一旁赵卫星举杯起身,冲着郑丰二人:“我再敬两位一杯。”赵红星在一旁一把拦住他说:“卫星你别急,该喝的也喝了不少,该敬的也敬了不少,咱们说正事,谈谈下一步,立足现在,放眼未来,既然咱们要一起做买卖,以后就是兄弟。”
郑丰二人忙道:“是是是!”二哥他爸说:“红星大哥说的是,既然是兄弟,有什么咱们就摊开说,这买卖到底怎么整,怎么分,大哥你尽管说,咱们都可以摊开谈。”
几人哈哈干笑,三言两语就谈妥了,这未来邻县的格局则是既有的场子,各自管好,人手可以互通有无,Q县的货一边一半,销路不管,定价一致,对向外延伸的生意,本钱一起出,利润对半分,双方各出一拨人,组成一个团伙去铺路搭桥进军其他地区。听的我瞠目结舌,我也算是见过一些市面,可动辄几亿的数字蹦出来,着实让我害怕,知道这买卖暴利,没想到如此惊人。
四人相互碰杯之后,一个省界多个县市地区的D品网络就这么搭建完成了。我不由的感慨,在中国,没有什么生意是在酒桌上谈不成的,酒精能够催化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接下来……
突然,赵卫星说:“既然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这里我最小,我有个小要求,想请两位大哥帮忙。”
赵红星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见此状,他或许也不知道这临时举动是何含义。郑伯润示意他说下去,赵卫星说:“我想管两位大哥要一个人。”
郑伯润望了望二哥他爸,二人四目相交,都无答案,便回头客套:“都是自家兄弟,需要使谁,直接招呼就是。”
赵卫星挠了挠自己的胎毛,脸上的红开始透亮了起来,伸手指向一人:“我想要他。”
众人顺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他指的的却是啃肉啃的正高兴的虎哥,虎哥一愣,赵红星也是一愣,似乎想到什么事,忙伸手按住卫星的手:“弟你别闹,老虎是伯泽大哥的人。”
郑伯润忙圆场:“卫星兄弟,找他帮忙办事没问题,你要办啥事?”
赵卫星道:“私事,老虎兄弟身手这么好,前前后后我折了八九个兄弟在老虎手里,我们可吃过他大亏,这忙就当补偿我的损失,也算是咱们联盟的一个附加条件。”
见这话锋不对头,赵红星忙端起卫星的酒杯,塞到他手上,说:“卫星,你喝多了啊,让老虎帮忙办啥事直说,整那老些废话干啥玩意。”
赵卫星突然眼神凶狠了起来:“好,我想要他一只手!”
此言一出,全桌哗然,谁都无法理解,这刚才还好好的谈这么大的买卖,握手言和一起发财的前景描绘的如此宏大,怎么说出这么一句相当于撕毁盟约的话,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老江湖会犯的浑啊。
虎哥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青筋爆起,刚要开口,郑伯润开口拦住了话:“卫星兄弟,你这玩笑开得太招笑了啊,哈哈哈哈。”
赵卫星红脸涨紫,努嘴瞪眼望着虎哥道:“我像是开玩笑吗?说是联手做生意,我们让出来了多少,你们哥俩会算,给足了面子,但老虎的手,我是要定了。”
全桌人不约而同的都站起来了,气氛一下冷了起来,两边的阵营互相瞪视,只有赵红星在试着打圆场,郑丰二人都面露不快,郑伯润指着赵卫星说:“卫星,你喝的有点多,红星,要不今天就散了,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有事过了年再聊。”
我看虎哥,已经气的快要炸了,但碍于两位大哥的面子,强忍着怒火,而他对面,赵卫星的怒气并不比他少多少,一把拨开赵红星搂他的手,道:“你起开,他弄死我小舅子,这事不算不行。”
赵红星啪的一甩手,照脸就是一嘴巴子:“算你妈比!妈的!不就是让你捅屁眼吗!你他妈犯什么浑!啥事当紧你拎不清吗!”
谁知赵卫星被抽了这一嘴巴,不仅没退,突然闪过身去,一群人拦都没拦住他,只见他冲到虎哥面前,虎哥冷笑一下,我知道虎哥根本不怕任何近战,赵卫星扑上去也是找死。
但赵卫星猛一抬手,手上居然多了把枪,枪口直接对准了虎哥的头!!!
人群大乱,一片惊呼,大家都想上前,谁知虎哥微微一笑,头迎了上去,抵住了枪口,说:“来来来,让你打。”赵卫星却有点怯了,不知是被虎哥气势压了一下还是怎地,枪就停在了那。
正当这僵局不知如何解开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住手!”
再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林海闪到赵红星的身后,一柄刺刀抵住了赵的脖子,林海冷冷地说:“放开我师父,不然你哥就没命了。”
赵红星倒也不怕:“卫星,别他妈闹了,明天还得去接妈。”
听到这句,赵卫星刚才那股作劲和酒劲似乎散了,我看他腕子松动,似乎是想放下枪。
终于,我心里长舒一口气……
“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愣住了,虎哥诧异的望着赵卫星,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一朵血色的花在他的胸口上晕开,他一个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有人扑上去夺赵卫星的枪,看到林海直接将刺刀扎入了赵红星的脖子,看到二哥他爸身手矫健的按住了靠近的双星帮打手,看到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几分钟后,双星帮被屋外冲进来的人全部拿下,林海的刀子扎在了许多人身上,他浑身是血,跪在面无生气的虎哥面前,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下期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