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黄叶一度秋

立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先前我并没有感觉到京城秋的气息,直到上周收到了联通的提醒去香山公园观赏红叶错峰出行的公益短信,我才反应过来,已经深秋了。昨天下班的路上,只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几片黄叶;今天下班的路上,却看见了地上铺着一层黄叶,这样的凋零让我猝不及防。


小时候,秋天似乎也是一片黄,那是丰收的季节。农历八月十五前后,豆子、玉米、高粱差不多就能收割了。那时候没有收割机,我们放学回来,就拿着镰刀跟母亲一起去田里割豆子。成熟的豆苗枯得扎手,需要戴着手套,才能下镰刀。我一手攥着豆苗,一手挥舞着镰刀,刀割豆苗发出蹭蹭蹭的声响,我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弯着腰,一会儿站起来看着方圆十里的豆荚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直感慨这两亩地的豆子怎么就是割不完。

我去上学的时候,母亲就一个人去地里割豆子。割好豆子就摊在田间地头的路上,行人走过,就会把豆子碾出来。也有的人家会把豆子摊在村子后面的公路上,那里走过的人和车更多,碾得也更好。其实,不管把豆苗摊在田间的路上还是摊在公路上,都会给行人造成困难,走路过车非常不方便。我上初中的时候,是骑自行车的,每到这时候路上就特别难走,车子根本动不了,豆苗还会夹在车子上。所以我们就学会了从小钱营那边抄小路。经过一个村庄,我说我亲戚住在这个村,她说她亲戚住在那个村。

到了晚上,各自家里会来人,用叉子把各自家里摊在路上被碾好的豆秧收起来,垛成垛。把碾出来的豆子装在蛇皮袋里用板车拉回家。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电瓶车,我家的豆子、豆秧都是母亲拉回家的。她在前面拉着板车,我和妹妹就在后面给她推着。

在各家收好豆子以后,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出动了,去捡豆子。田间都是土路,一些豆子受力比较大,就会被压进土里,不好扫出来。还有一些小路,野草很多,藏进野草里的豆子,也不容易被发现。我和小伙伴儿们就各自拿着竹篮去捡路边豆子,把压进土里的豆子抠出来,或者把草丛里的豆子扒出来。然后把捡来的豆子留着跟四爷换豆腐。有时候是直接去四爷家里换,但是次数特别少。基本上都是在四爷骑着自行车沿村叫卖的时候,我听见声音,从家里跑出来,大喊一声:“卖豆腐哩,白走哩!”四爷就会停下车,我把竹篮里的豆子拿出来,他给称一称,然后换算成豆腐递给我。四爷家里的豆腐是一页一页的,不像后来我见的一块一块的。他家豆腐的清香,是我离开家乡后再也没有闻过的。母亲做咸稀饭、咸米饭的时候,喜欢放点豆腐,或者直接和小葱一起炒着吃,一青二白,香气扑鼻。


从我记事起,母亲下地收庄稼的时候,都会背着一个用荆条编成的背箕,去的时候里面背着水和镰刀,回来的时候,她会把她在田里拾到的香泡藏在背箕里背回来,为了防止别的小孩儿觊觎,她还会再放上一层杂草盖着。母亲带回来的香泡总是金黄的,圆圆的香泡像家里晚上发出黄光的灯泡,晶莹剔透,又香又甜,虽然数量少,我和两个妹妹三个还没尝到味儿就没了,但是就是比我们自己找的香,比我们自己找的甜。

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吃货的欲望,我和两个妹妹还有几个小伙伴儿,会一起到地里去找香泡。一般豆子地里会多一点,因为豆苗比较稠,长得杂草比较多,香泡就是杂草之一。而玉米地里杂草比较少,香泡也相对少一点。我们钻到豆苗地里,顺着田陇一点一点爬行(这样不会压着庄稼),一寸一寸地寻找这藏在庄稼深处的美食。有的人家的地杂草除得不太干净,香泡苗就会长得比庄稼还高,我们远远地看见那个长得很高的秧苗,就兴奋地扑过去,却往往把庄稼扑倒了一片。多年后,我总结经验,发现凡是长得高的香泡苗,结出来的香泡大都不甜,反而是那种矮矮的、不起眼的秧苗,结的香泡色泽莹润、鲜甜可口。我们小孩子找香泡没有母亲挑得那么仔细,只要看着壳有点黄色,就把它摘下来,不能让它被别人抢了去。手里装不下了,就把毛衣脱掉,把领子那边扎个结,用衣身当容器,把剥掉皮的香泡放进去。很多时候,仅仅是放学后去地里,到天黑的时候,都能满载而归。这么多的收获,够吃好几天的。


在秋天,除了香泡之外的另一道美食,是烤红薯。红薯也是秋天成熟的,收获时间跟其他庄稼相差不大。我和小伙伴儿,借着帮自家挖红薯的名义,拿着刚挖出来的红薯到旁边的窑里去烤。那是个砖窑,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窑里常年不断火,我们把红薯放到正在烧着的砖坯上,靠着砖上的火把它加热。但是我从来没有烤熟过,一是里面太热,我害怕发生意外,二是自己掌握不了时间,要么烤成炭,要么没熟。小时候吃的烤红薯基本上都是在做饭烧火的时候烤的。家里的灶是土灶,烧火之前把红薯放在添柴的地方,然后再放柴,等到饭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说不用再添柴了,再用火钳把它夹出来或者用火篝勾出来。刚扒出来的红薯,温度特别高,但是当闻到它的香气的时候,就让人甘愿冒着烫伤的危险去扒掉它的皮啃上它的肉。金黄软糯的瓤,带着新鲜红薯特有的香味,进了自己胃里,徒留满嘴满手的黑灰。把红薯跟柴火放在一起烤出来的红薯,一般外面的皮因为温度过高会直接碳化,所以往往一个大红薯,去掉碳化的皮,就剩里面一点点瓤了。但是,这样烤的时间可以短一点。

母亲通常把红薯放到柴火下面的草木灰里,用柴火燃烧过后的余热来加热红薯。隔着一层草木灰,红薯不会受到那么高的温度,偶尔翻一翻,使它受热均匀,烤出来的红薯一般容易焦掉。但是,这种烤的时间比较长,非常容易烤不熟。所以我们一般在蒸馒头需要大量柴火的时候,才会把红薯放到草木灰里烤。

在豆子割完之后,还有一个工作就是耧豆叶。一般情况下,是豆子都年好装好之后,母亲才会拿着竹耙耧割豆子的时候掉在地里的豆叶。这时候的豆叶非常软,母亲把它弄回家,当作引火的柴火。在08年之前,我家有一间单独放柴火的屋子,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豆叶、豆秸、玉米棒子、玉米杆,够烧很久很久。


上面说的玉米棒子,是去掉玉米粒的空棒子,毕竟谁也不会傻到把种了半年的东西拿来烧火,要不然辛辛苦苦大半年全用来祭灶爷,一家人靠什么活呢?用来烧火的只能是那些没有用的空棒子。

玉米跟大豆成熟的时间一致,收割时间一致,成熟的玉米杆的颜色和大豆苗的颜色差不多,都是那种肉眼可见的枯黄。但是这种枯黄同秋天枯黄的树叶有一点区别,这种枯黄代表了收获,树叶的枯黄代表了凋零。

我们家有两块大一点的地,一块用来种豆子,另一块就用来种玉米。玉米的收割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先是在比人还高的玉米杆穿梭掰玉米棒,玉米叶很粗糙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一个口子。而且玉米上的虫子比较多,我们看见在玉米棒里头蠕动的白色虫子,都见怪不怪了,一脸淡定地继续掰玉米。掰完玉米之后,就要坎玉米杆,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器,全是人工用粪铲一棵一棵砍掉。然后再一板车一板车地往家拉。

拉回家的玉米杆,可以留着冬天烧火;拉回家的玉米棒,可以留着冬天消磨时光。那时候我放学一回家,就能看见大厅中间放着一个大箩筐,里面放着一筐金黄的玉米棒,玉米棒里头埋着一个木制的修子,那是用来将玉米粒从棒子上修下来的工具。

我家虽然人多,但大都不中用。我们姐妹三个还小,没有多大力气;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农忙的时候也不回来,所以这些力气活儿,基本都是母亲在做。我们只是在收庄稼的时候,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推车、送饭、割豆子、捡豆子等。


如今,又到了一年的秋季。离开家乡的我,再也没有感受到与大地之秋融为一体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是城市的过客,秋天的外人。我在合肥度过了四年的秋天,在上海度过三年的秋天,而今在北京也要度过第三个秋天。

我对合肥秋天的记忆是安农南门高大的梧桐树,操场边的槐树。风来时,梧桐落叶萧萧落下,落在骑着自行车的女生的后座上,落在从邮局刚取过生活费的男生的裤兜里,落在从官亭路出来拿着铁板豆腐、烤年糕的“吃货”手上;槐树叶留恋着西苑食堂的烟火气息,纠缠着、不舍地掉下来,掉在匆匆赶往八教上课的学生的卫衣帽子里,掉在操场上风华正茂的孩子的肩膀上,掉在往宿舍去的男朋友女朋友的脚边。偶尔一阵秋雨袭来,打湿了地上的落叶,安抚了学生们夏日躁动的身心,让我们放慢脚步、韬光养晦。


我对上海的秋天的记忆,是湿意。上海一年四季都在下雨,空气潮湿,衣服、鞋子、毛巾经常会发霉。但是上海湿意的秋天也别有一番特色。或许是南方特有的气候吧,上海的秋天除了梧桐落叶,很多树木四季常青,秋天萧瑟肃杀的氛围并不明显。东华松江校区对面有一片粉黛乱草子,毛绒绒的粉色随风摇摆,像是大地编织的粉色梦境,置身其中,感觉自己就如那粉色城堡里的公主,无限梦幻、无比童话。带着使命的秋雨,携着为秋衣厂家打广告与为雨伞厂家搞传销的目的,飘飘洒洒,无止无息,凉了夏天,冷了冬天。


2017年12月5日我来到现在的公司实习,如今已快三年了,而我也已感受了三年京城的秋天。说到北京的秋天,就会想起香山的红叶。顺着石阶扶着木围栏向上爬,远看红叶近看树,高看白云低看人。这时候的香山是最热闹的,成群结队的游客,来此观景休闲、健步登山。站在山顶往下看,秋意盎然,层林尽染,黄的凤冠,红的霞帔,只把香山打扮成待嫁的姑娘,让人移不开眼。

除了香山,京城的秋天还藏在后海湖面的落叶上,藏在南锣鼓巷犄角旮旯处的胡同里,藏在故宫六百多年的故事里,藏在长城千年的石砖里。偏红偏黄的高级色调,使整个京城散发着古都的内涵与古雅,氤氲着现代化大都市的高级与繁华。


光阴荏苒,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年轻。经常会被身边的一点小事,勾起过去的思绪。但回忆是回忆,我并不想回到过去。我喜欢现在这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安全感。我也知道:

如果说小时候的秋天是与大地为伴,那长大后的秋天就是与自己为伴。

如果说小时候的黄叶代表了收获,那长大后的黄叶就代表了萧瑟。

如果说小时候的风带走的是时光,那长大后的风带走的就是岁月。

最后说段题外话,有读者说我文章里方言有点多。我是特意如此的,尽量原生态还原当年的经历。如果用普通话如称呼小时候的那些东西,反而失了本真。就像陈忠实的《白鹿原》一样,因为有了当地的语言才更生动,更还原啊。当然了,我无法跟陈先生比较,只是打个比方。写作只是爱好和纪念,开心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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