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安静地飘落，如同没有思绪的精灵，绝美、绝情、绝意。

君道将手伸向虚空中，一点点拔出黑剑。黑剑如陷入泥潭的蛇一般，迟缓、沉重、吃力地一寸寸往外冒。

君道白而修长的手指握着剑柄，不见一丝颤抖，似乎他的手没有悬于虚空，而是陷入某种有力的支撑中。

吕希的眼睛缩成了两个白点，似乎两颗凝聚了万年寒意的冰球。冰神枪毫无停滞地出现在他手中，银白色的枪尖却发出七彩的光芒，夺目无比。

吕希冰冷地笑了一下，冰神枪似乎无视时间和空间，瞬间出现在君道眉心处，似乎下一刻就会刺穿他的头颅。

而君道的黑剑，此刻却只拔出了一半，其速如蜗牛爬行，即便再给几许时间，也来不及阻挡那夺命神枪。

林笑儒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她没有认出吕希，但她看得出他的强大。她深知君道是个聪明人，却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托大。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担心起这个心中必杀之人。或许她是真的想要亲手杀了他，或许她根本就不愿承认这种担心。

枪意比枪要来得更快，君道已强烈地感受到它带来的死亡气息。他后背微湿，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如远山。

冰神枪突然停了下来，就在堪堪触及皮肤那刻。吕希持枪之手如抽搐一般地颤抖着，眼神一片呆滞。

黑剑依然陷于虚空中，君道拔剑之手轻敲剑柄。两人之间充满了诡异的动和静。

林笑儒展颜而笑。

两道轻微的冰裂声同时响起，吕希周身如轻铠一般覆盖的冰雪，突然从头顶分开，裂做两半。

君道将手从剑柄处移开，黑剑重新隐没，似乎被某种力量重新扯回虚空深处。

吕希喟叹了一声，将冰神枪插到身侧。他如冰雪扯成的银白色发丝轻轻飘扬，似乎苍老之驹。

“没想到数十年苦修后，你却更快了些！”他眼中出现了一丝亮光，“所以这就是空之囚？”

君道轻笑：“这就是空之囚！”

空之囚曾是君道的设想，那时君道尚是少年，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称它们为梦想。他曾将这些梦想说给别人听，别人以为是笑话。吕希曾是这别人之一。

以剑为牢，囚一方空间，剑意为此囚之主，掌生杀！这便是君道的空之囚。无数年来，空间之道为世间最难掌控之道，亦是最受不得约束之道。当时的君道，只是初入道途，放此豪言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是个努力而有信的人，所以他做到了。每个人都有少年时，每个人都有少年语，但茫茫众生，又有几人如他这般执着呢？

吕希看着面前这个眼光清亮如月，神情平静如山，胸中自有沟壑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某个时刻的自己。

是啊，吕希也是人杰，也曾有过不顾命不惜时的时刻。此生，他已献身于道，别无所求。他的境界，自他成为守墓人之后，也在一点一滴艰难地提升着。

为此，他隐隐有些自豪。但此刻，他新有悟，道无坦途，需直便直不必折腰。

可惜近年来，他的枪已微微有些弯了。但他是个打不倒的人，所以他重新直起了腰，握住了冰神枪。

冰神枪发出一声轻吟，枪身笔直如光线，一切光华却内敛起来，只余银白。

朝君道微微抱拳，吕希转身朝山顶行去。“我的确打不过你，这一关便算你过，不过群山万条道，没一条活路，希望你已做好了准备。”

君道朝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回礼。看到他行到山顶，看到他重新盘坐，看到他重新成为冰雕。

以吕希为中心，无数股寒意朝着第一峰四周无声蔓延，狂奔地将君道和林笑儒朝前推去。

几声轻微咔擦之声传出，第一峰敛尽光华，变得更不起眼。但君道相信，无人可以再轻易地通过第一峰。

似乎受了极致寒意之袭，林笑儒脸色微微绯红，更增美感。她终于猜到了吕希的身份，“所以他并不是被仇家杀死，而是放弃了一切报恩来了？所以他其实也不坏？”

君道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世间又有几个人真会将恶名顶在头上去做坏事？”

林笑儒若有所思，“所以很多坏人其实都不是坏人？”

君道摇摇头，林笑儒不解地看着他。

“玲珑心万中无一，从中便可想出世间又有几个完美之人？”君道似乎想到了某个人，嘲讽着说道。

林笑儒懂了。她重新审视君道，觉得他是个真实的人，坏得不加掩饰的人。所以她将恨意又往心海深处藏了藏。

当时她暗中哀求吴布知，让他要求自己跟着君道。却想不到和君道相处越久，除了恨意依然纯粹，她的情绪就越复杂。

第一峰是墓群的门户，要入墓群深处，必经第一峰。但第一峰之后，峰无数，峰与峰之间的道路更无穷，每条路都通往不同的所在。

曾有修行者想要数清群山到底有多少山峰，他不眠不休，最终却让自己迷失其中，永远地成为了山中一缕灵。

群山中的山，形态各异，它们如生灵一般集群而生，拔地而起。有一些如狼蹲坐，被称作“群狼山”，有一些如神女轻舞，被称“神女群峰”，还有一些如鸟蛋，如树枝.....

群山拟万物，万物皆道！

道界所有的典籍加起来，也无法描绘群山的神秘。毕竟，人所能探明的，也只是群山的一部分。

《盗神序章》在群山，在墓群，君道对此深信不疑。但它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峰，而群山无尽。要找到它，便无异于大海捞针。

据传，任何与《盗神序章》有缘之人，在一定范围内都可感应它的存在。君道具有极高的修行盗之道的天赋，自从接近群山，他便一直用心感应，却一无所获。

任何人都知道，盗的根本在于欲，而盗的载体，却是手。

手指峰群，正是在群山极深处。欲望是无形的，手指却是最真实的存在。假如《盗神序章》遗落群山中，便只能在手指峰。这是君道的推测，却也是目前唯一的方向。

假如他推测失误，或许《盗神序章》将会永远地遗落在传说中。

“先去手指峰群？”君道征询地看了看林笑儒。

林笑儒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

而手指峰群，是传说中的峰群，有人曾经到达过，却忘记了具体路途。

或许，再也无人可以找到手指峰。

山有魂兮，梦中归！

每一座山，都是一个别样的生灵。它们安静、沉默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它们有魂，平日间陷入深深的沉睡中。唯有有缘之人，能将它们唤起。

君道是这种有缘人之一，因为他修行梦之道。唤醒山魂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梦境破碎，身死道消。所以很少有人做唤山魂这种疯狂的事。

前行路上，有一处形如棺材的山峰。此峰安静，峰中没有葬着的人。君道和林笑儒行至峰顶，举目望去，四周被更高的山峰环抱。

在形如平原的峰顶中心，君道盘坐下来，陷入梦中。

他将后背交给了林笑儒。此刻的他脆弱无比，或许一颗落石便能夺去他的性命。

血红色的蔷薇徐徐在林笑儒完美的指间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