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雖然不能換學校，換專業，但是我們這倆班成績喜人。被市裡關注，也被其它重點中學的老師刮目相看。大家都在期待著高考。日子一天天臨近。高一高二很快就要高三衝刺。徐老太的身體卻不行了。她的心臟本就不好，間歇停跳。常常嘴唇發青，需要隨身帶著藥。幾次發作，都很危險。家人勸她別干了，甚至強行讓她休養，不許她來上班。她稍加休息，就又出現在講台上。她總是自己帶個粉筆盒，裡面有各色彩筆，方便清楚地在黑板上標註，恐怕我們有不明白之處。那是個很舊的紙盒，畫著荷花圖案，大概是某個牌子的藕粉吧。這個畫面一直清晰地印在我腦子裡，恍如昨天。
又一次嚴重發作之後，徐老太終於無法再站上講台。學校很快安排了另一個老師接替。據說別人都不願接手我們，因為徐老太之前的敬業，名聲在外。教好了，是摘了別人的勝利果實；教差了，也擔心負不起這個責任。所以新來的老師謹小慎微，專業水平很高，同時又顯得比較冷漠，跟我們很疏遠。大家愈發想念徐老太。多次三五成群去家裡看她，每次她都勸我們，別再為了她耽誤時間，專心備考吧。我們像一群離開媽的孩子，惴惴不安走進考場。
結果，確實是放了衛星。這所連年高考升學率持續為零的學校，出了我們這群可以令老師驕傲自豪的學生。我們有幾個人考入北京名校，還有更多同學考入省內重點。甚至，後面幾年里落榜的同學繼續努力復讀，又有十幾人考入大學。徐老太功不可沒。學校再現多年前的輝煌，爹媽們也露出了笑容。畢業後，我們每年都會去看徐老太。多年過去，她還是每每念叨起我們的高考成績，或許，那也是她一輩子最大的驕傲。甚至那些成績不如意的所謂壞學生，也因為她的不離不棄，可以學到一技之長，自食其力。
後來，我畢業，工作。還給老師寫過信，請教如何做外語培訓。老太太認認真真給我回了滿滿六七頁。那封信，我一直收著。也覺得，我們這群孩子，一直有老師的目光陪著。直到我三十歲生日那天。必勝客人來人往熱鬧喧嘩。和家人聊天，無意中有人提起，徐老太已經去世了。我一下愣在那兒。家人也吓一跳，自知失言，慌忙解釋說，因為那兩年我自己身體也不好，就沒敢告訴我。剎那間身邊的人和事都變得模糊，退成了背景。只是清楚地感到，眼淚順著臉頰，不停地流下來。沒完沒了。從我生病住院輾轉求醫，生活工作發生很多變化。經歷各種人情冷暖，都沒能讓我那樣哭出來。也只有那兩年，因為自顧不暇，也因為老師搬家了，我沒能去看她。
沒想到，老人家就這麼走了。後來才知道，老人最後幾年心臟狀況愈發不好，老伴兒也去世了。於是就搬去和女兒女婿同住，方便照顧。結果就在中秋節前幾天心臟病發，家裡沒人。老人就這麼安靜地離開了。後事也辦的很簡單，少有人知。老人沒有兒子，只有三個閨女。因為堅持女孩要讀書，要自立，她的幾個女兒也都學業有成。老人出身貧苦，後來成了孤兒，被教會收養，長大，讀書。所以她一輩子除了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對物質生活要求很低。對我們這些學生，也是傾盡了心血。
很遺憾，最後兩年沒能去探望老師，沒能見到最後一面。幾經周折，終於打聽到墓地所在。那年秋雨瀟瀟，我去看老師。獻上素淨的花，看到墓碑上的文字，淚眼中似乎又變回那個小女孩，老師拉著手問你的理想是什麼呢。。。以後多年，每次回老家，我都趕在中秋節前去墓地看看。或者，難過時，困境中，也會去老師的墓地呆會兒。我想，徐老太是無愧於恩師這個稱呼的。她帶給我們的不僅是專業知識，還有為人處世的榜樣；以及對一群孩子無私的付出，堅定的信任和無聲的尊重。她的耐心，鼓勵，讓我們這些受挫的孩子重拾信心，不再自暴自棄，而是繼續前行。
老師已經走了十多年，仍是我們同學聚會每每談到的話題。大家對她的感念有增無減。伴隨著我們那些青澀歲月的點滴畫面，恩師的音容笑貌依舊清晰，溫暖，難以磨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