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高成龙带着老妈东瓶西凑的学费和一只发白的书包，翻越几座大山又回到了学校。
报名那天，学校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家见了面，互相说着暑假里有趣的事情。高成龙挤在报名的队伍中正左顾右盼，邓明突然从后面挤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高成龙，来得挺早啊。”
高成龙回头一看是他，就问：“你家这么近，怎么这时候才来报名？”
邓明不答，反问：“放假这么久，你怎么不去找我玩？”
“我哪有空找你玩？家里的鱼塘就够我忙的了。”
一说起鱼塘，邓明又问：“那鱼怎么样了？我爸给你的秘方用了吗？”
“别说了，”高成龙垂头丧气地说，“那鱼全打打水漂了。”
“怎么了？”邓明关切地问，“鱼儿都死了？”
“死倒是没死，就是全跑光了。”
高成龙说着就把鱼塘漏鱼的原因，以及老师凑钱买鱼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完了他又说：“虽然鱼儿没了，但我还是会把成本还给你们的。”
“谁让你还钱了？”邓明责怪他说，“鱼儿跑光了，你怎么不上我家拿呢？”
“老师不让我再麻烦你们。”
“麻烦什么呢？再说了，我爸又不缺那几个小鱼钱。”
“鱼儿虽小，但不便宜。”
“没事，我爸有钱。”
站在不远处的邓爸看见他老站在那里不动，就从后面走上来问：“你怎么还不去排队报名？”
“我想跟成龙聊一会。“
邓爸一听高成龙的名字，赶紧抬头一看，惊得大叫起来：“高成龙，原来是你呀？”
“叔叔，你好。”高成龙忙向他点头问好。
“好。“邓爸拍了一下他的臂膀，问，“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上我们家玩呢？”
没等高成龙回答，邓明就抢先说了原因。邓爸听说鱼儿没了，赶紧就说：“要不我再给你弄几十条吧？”
“不用了，校长和班主任已经送了我几十条小鱼了。”
“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事怎么能麻烦老师呢？”
“老师也说不能麻烦你呀。”
邓爸说了几句不应该把他当外人的话，就寻了个地方抽烟去了。高成龙和邓明正说着笑话，突然走过来一个漂亮女生。
女生在他们旁边站定，问邓明：“学哥，请问高一报名处在什么地方？“
邓明告诉他方位之后，就让她过去再问问其他同学。女生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收回视线问他：“你上几年级？”
邓明答道：“我上高二。”
女生一听他上高二，又问：“你认识高成龙吗？”
“高成龙？”邓明惊了一下，然后说，“我当然认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人呢？”
邓明还没来得及介绍，高成龙就指着自己，对她说：“我就是高成龙。”
然后他又问女生：“你是哪位？”
女生一喜，大声说道：“我是万成凤啊，你不记得我了？”
在此之前，虽然两人通过信件知道彼此的姓名，却从没看过照片。
高成龙说：“记得，可是我们没见过面。”
紧接着，他又问：“你这学期上高中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报名的。”
“期末考试怎么样？”
“勉强混了个全校第一。”
邓明插嘴道：“考了全校第一名，还是勉强？”
万成凤说：“虽然是全校第一，但我觉得自己没发挥好才智。”
高成龙称赞：“真是才女。”
“过奖了。”万成凤说，“跟你相比，我差远了了。”
说到这里，万贯财突然从别处走了过来。他一看见高成龙，就抓着他的手说：“娃儿，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是啊，大叔。”高成龙笑道，“ 那天多亏你载我一段路，要不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说起那天的事，万贯财又急忙打听他爸的情况。高成龙没隐瞒，把他爸去世的事告诉了他。
万贯财叹道：“人生无常啊，眨眼工夫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两人说了几句，很快就到了高成龙报名的时刻。他朝老万挥了一下手，说：“我要进去报名了，等一会再聊。”
“行。”老万答应着，转身就陪万成凤去了高一新生报名地点。
万成凤报名出来，没看见他的身影。父女俩在校园寻了一会，没找着他。向同学一打听，两人才知道他去了宿舍。
父女俩又一路找去宿舍楼，问了好些同学，才找到他的床位。老万把他拉出宿舍，说：“大叔想请你上家里吃顿便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
高成龙想了想，说：“我刚到学校，需要整理学习资料。过段时间有空，我再去你家玩吧。”
“你要整理什么资料？”万成凤说，“我帮你整吧。”
其实，他没什么资料可整，只是想在宿舍睡上一觉。听了万成凤的话，他只好说：“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料可整的，就是想休息一会。”
老万听了就说：“你要是累了，就上我家休息。我家地方挺大，房间任你挑选。”
“你家有点远，我担心晚上赶不回来。”
“谁说我家远的？”
“上次我坐你的车，你不是告诉我地方了吗？”
“是啊，”他说，“万家屯不远呐。”
高成龙虽然没去过那地方，但从那天他前往的方向来判断，他估算那村不比他家近多少。
于是他说：“你那天回去不是跟我一个方向吗？”
“那天我去拉货，不是回家。我家就在你等车的地方前面，从这里过去只要十来分钟。”
“这么近？“
“当然，要不我怎么说不远呢。”
高成龙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仨人一起走出校门，上了老万停在门外的拖拉机。
路上，高成龙问万成凤为什么不搬行李到学校。她爸说：“我们家住得近，成凤不需要住在学校。”
“也是，”高成龙说，“家在附近就是方便。”
说着，仨人很快就出了学校。到了马路，他爸说要去市场买点菜，让他们下车在站台等一会。
高成龙说：“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不需要下车。”
万爸说他除了买菜，还要去办点事情。两人只好在高成龙上次等车的地方下了车，接着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两人聊了一会学习上的事，就说起暑假里的趣闻。说到游泳时，高成龙开玩笑说；“我下河捞鱼的时候，差一点被水龙王捉走。”
“为什么？”万成凤问，”你冒犯他了？”
“没有。”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感觉被东西拽住上不来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上来的？”
“是一个大叔把我救上来的，”他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那大叔及时赶到，我恐怕已经下去报到了。”
万成凤感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一想到自家的情况，高成龙实在不敢对后福抱有幻想。
他说；“我从小到大，只见灾难不见福，何来后福一说？”
“不会吧？”完成凤说，“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性格也不错。从你的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一点灾难。”
“那都是表象，我的灾难不会写在脸上。”
万成凤只好说：“小时候吃点苦算不了什么，灾难过后就会势如破竹。”
高成龙笑道：“我现在只想把学习搞好，不敢想以后的事情。”
“对，好好学习。只要你肯努力，老天爷一定不会亏待你。”
高成龙笑了笑，问她：“你呢？”
“我什么？”
“说说你的生活。”
万成凤思索一会，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我跟你差不多。”
“是吗？”高成龙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说出来听听。”
于是万成凤便把自己的出生、成长经历绘声绘色地跟他讲了一遍。高成龙从她的口述中，获知她的人生也跟自己相差无几。
据她说，她妈生下她不久就患了一场大病。后来经过多方治疗，病情有了好转。两口子便想着生个儿子来继承拖拉机，但最后却事与愿违，又生下一个跟她一样的女娃。
她妹妹出生就长得很好看，生下来就跟布娃娃一样。她爸从接生婆手上抱过来一看，就说这是上天有意赐他一对金凤凰。而她妈却恰恰相反，一看自己又生了个女孩，当场就气得吐了一口鲜血。她说自己怀胎十月，每天上庙拜菩萨，求她赐万家一个带把的家伙。结果香烧了不少，最后还是生了一个没把的女娃。
她妈吐了几口鲜血之后，没过几天就瘫在床上再也没起来。半年后，她又莫名患了一种稀奇古怪的病，没多少日子就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高成龙听完她妈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安慰一句，她又继续说起她的爷爷奶奶。据她爸说她爷爷在他爸十岁那年，就被轰炸机炸死在前往某国的路上。
奶奶一个人养大几个孩子，本以为接下来就可以享上一点清福。但是不久之后，命运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那天她在菜地里浇水，突然来了一场火光四射的雷电，奶奶就这样悲催地离开了世界。
说罢，她又对高成龙说：“这么一对照下来，我的人生经历似乎比你更凄惨。”
高成龙听完她的故事，有点不可置信。
他说：“真没想到你的人生经历，竟然如此不如人意。”
万成凤嘴角微微一扬，说：“这么看起来，我们似乎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问高成龙：“你家现在有多少人？”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家里除了我之外，就我妈一个人。”
“你妈一个人供你读书？”
“是的。”
“你妈真不容易。”万成凤说，“一个人照顾家里，还要供你上学。”
“是啊，但你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是的，”万成凤说，“不过我爸是男人。”
说完各自的家庭状况，两人又把话题扯到彼此的梦想上。万成凤说自己从小就梦想做一名科学家，希望未来能为人类的发展尽一份微薄之力。
她问高成龙：“你的梦想是什么？”
高成龙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从事什么行业，要先看看自己适合干什么再做决定。”
他们正说得津津有味，万爸突然把拖拉机停在他们面前，说：“你俩别聊了，快上车吧。”
万成凤站起来一看，发现拖开机里面全是鸡鸭鱼肉，就问她爸：“你今晚给我们做这么多好吃的？”
“是啊，”他爸说，“谁让老爸喜欢高成龙这孩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