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差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她转身,抱头,弯腰,蹲在墙角,头狠狠地贴在墙缝里。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
露出一只大屁股,活像一只拱墙的猪。
实在是没办法。
过了半晌,解小差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转过头来,看着那人已经渐渐远去的背影,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伸手擦擦额,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回家。
实在没办法。她,喜欢他。那个走过来的路人。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那男子笑起来的眉眼,弯弯的,很温暖,很温暖。
是个书生。
可是她配不上他。她自己心里是知道的。
她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长满小痘,一年四季都穿着灰衣服。沉默地走在大街上,低调得好似路人,普通到毫不起眼。她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卑微姑娘。
她从来不敢正眼瞧他。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可是,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每次见到他,她都会紧张得两腿发抖,浑身冷汗。或者呆呆愣愣地站立在原地,像根木头般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她太紧张了。她的内心,是很自卑,很自卑的。她知道她配不上他。
你看,现在,现在那男子又朝她走过来了!现在解小差站立在热闹的大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她想立马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男子已经看见她了,总不能在他眼前偷偷溜掉,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心事,那该有多么不好!
解小差急的抓耳搔腮,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好把心一横,叉腰笔直地站立在大街上,呆呆愣愣的看着前方,像个木头般的,一动不动。
其实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太紧张了!
那人一步一步地走进,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她,慢慢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声音在尖叫,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惊喜,但她自己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已经呆成了木头。
。。。
那人渐渐地走远,解小差渐渐地从冰冷中解冻出来。她的意识渐渐苏醒,她慢慢地抬起发抖的手,低下头看了看,见自己还能动,放下心来,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自己能动。她还能自己走回家。
她慢慢地抬起发抖的腿,试探性地朝前迈出一步。嗯,还好,没倒!她放心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继续慢慢地,抬腿朝前走。
走了两三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实在没办法,因为她,太紧张了。
“糟了糟了。有人倒地了!”大街旁,卖麻糖的小贩捏着兰花指大声喊。
“快来,快来!大家围起她!”有行人挥着手,呼喊道。
“别让人踩着她了!”
“送郎中!送郎中!”
“掐人中!掐人中!”
解小差被送回家,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中午。
亲朋好友和热心的邻居来看望她,对她一阵嘘寒问暖,问她是否有心事,她只是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摇摇头不答话。她的心思,怎能说出口。
她下了床,和往常一般,吃睡干活,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只是以后在街上再遇到他,她又会呆成木头,然后倒地不起。
她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因为太紧张了!
只是,倒地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就成了习惯了。
后来,发展到,一听到他的名字。一想起他。经过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或是见到某个像他的背影。只要是关于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只要她碰到了,都会扑通一声,立马倒地不起。不论紧不紧张。
伤不起啊伤不起,这是什么事啊!现在她呈一个大字型地躺在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她看着青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嘿!倒地姑娘!你怎么又倒地了!”一个小贩捏着兰花指过来扶。
“这位大哥,多谢了,我躺躺,等一下能自己起来的。”
“哦,这样啊,那你要注意身体啊。”小贩是个很有爱心的正直青年。
“嗯。谢谢了。”
解小差想,这样不行,一直发展下去,怕是这辈子都不要出门了,总得找个解决的方法。
要不,打他一顿?可是,他又不认识她,平白无故把人打一顿,她心里是不敢的。
要不,被他打一顿?嗯,这个主意好。这样能自毁形象,降低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让他厌恶,自己死心了。从此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了却红尘,平凡一生。
是最好了!
于是她坚定地下了决心,伸手对着自己攥了个拳头。嗯,要加油!
于是她在八十多天后的某个上午,勇气鼓得不能再鼓,实在鼓得不能再鼓了。在那个阳光满地的晴天,走在大街上,她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做个了断!嗯,要加油!她朝自己紧紧地攥了个拳头。
连走路都是横的。像只鼓满气的球。
走过一条上元街,走过八宝桥,路过宝庆店,为防性命危险,进去买了几颗济生丸,又走过几条街,嗯,再转个角就到了。她朝自己攥了个拳头。嗯,加油!他就在那德盛楼里吃饭。
她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德胜楼的大门口,一副慷慨就义的烈士表情,惹得楼里吃饭的人都回头来看。原本热热闹闹的德胜楼一下子安静下来,原本吃饭的众人都捧着饭碗,齐齐回过头望着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双手叉着腰,脊梁挺得笔直,雄赳赳气昂昂地四处张望,看到远远地角落里他的身影,她立马像个被针扎的气球。“biu !”的一声,焉了。她双手使劲扶着门,不让自己滑下去。
那男子转过头,惊奇地看着她。他一手握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袖子捋起,正要准备吃饭,筷子上夹了个饭团,正要送往嘴边。
他惊奇地看着她。
她弯着背,低着头,双手抓住门,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手扶着门,摸摸自己的脸,总感觉自己像棵焉了的青菜。
焉的不能再焉了。
德胜楼静得空气凝结一般。众人都迷惘地看着她,十分不解。
现在,她的耳里轰地响,全身燃起熊熊火焰,血管里发出呲呲的响,好似油锅飞溅。现在她全身通红通红,红得好像烧好的木炭。她扶着门,轻声对自己念,不行!不行!我不能倒!我一定要解决!我不能倒,我不能倒。
一炷香的时间后,解小差双手不再扶门,她努力地,想要自己站稳。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开腿,走向前,朝那男子的方向。
好像经过三辈子的时间,她终于艰难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清。
“公子。”她听见她说。“你....打我一下。”她艰难开口。
沉默中。在寂静的沉默中。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眼光里。
那公子想了又想,十分不解的,慢慢抬起手,懵懂地打了她一下。
“呼--”她放下心来,全身舒展开,长长地吐了口气。
于是,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艰难地转身,朝门口,慢慢地挪去。好像一个耋耄老人。
途中,她身形摇摇晃晃,几度欲倒。
饭楼老板暗暗站在她身后,使劲地朝自己的伙计挥手。一个伙计急冲冲地去找毛巾,一个伙计赶忙去准备人参水,另一个伙计偷偷跑出门请大夫,还有一个伙计去准备抬人的木板。
饭楼里的其他客人,个个捋起袖子,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把人抬起来。
他们都知道,解小差是个爱倒地的姑娘。
可是解小差摇晃着,努力地硬是没有倒在地上。
众人十分不解地望着解小差,解小差正摇晃着地走出门去。
解小差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杨柳新绿,随风轻飞,微风习习,正是一派大好的春光。
哎,人活着正是艰难!
她这样想。慢慢地走。嗯,幸好我早有准备。她从怀里掏出几颗济生丸。
她把济生丸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这样能保全性命,不至于激动伤身。
微风轻轻吹来,只听biu的一声,她仰面倒地,她流鼻血了。
哎,她仰面朝天,静静地想,这日子,要怎么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