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合

父亲拿着电话在旁边说，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大：那个女的是1962年的，属虎的，儿子已经在重庆上班了，有个孙女四岁……

我和媳妇儿在旁边听着，我心里一股火气似乎就要蓬勃而出，母亲才过世四个月，父亲就急着找别的女人，我这个当儿子的实在是接受不了。

媳妇儿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再也忍不住，就在父亲旁边对着电话大喊：“你这是搞什么名堂，你这是在联系哪个。”

里面的女人有些尴尬，父亲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父亲瞪着眼睛对我说：“你搞什么乱？”

我对着父亲说，声音有些大：“说好的三年之后再说啊，你联系啥子？”

父亲要找一个不是说了一天两天了，几乎每天都要因为这个事情和我们争个两三句，我们不是不同意父亲再找一个，而是年前在小叔家团年的时候，当着很多亲戚的面说好了的。第一，由于母亲刚刚过逝，三年之后再找，这也是父亲自己提出来的；第二，父亲的养老钱不能给别的女人用，但平时小的生活开支，人情往来我们当儿女的并不计较。

但是目前的这个约定似乎被父亲抛到了九霄云外，父亲愤怒了，朝我吼道：“管你什么事，国家都支持老人夕阳红，你当儿子的还管得着老子吗？”

我和父亲的声音很大，有些吓住了9岁的女儿，女儿在旁边看着我们，“哇”地哭了出来，嘴里喊道：“别吵，别吵。”

我也朝父亲吼道：“妈妈才走好久嘛，哪有你这样的？”女儿跑过来，哭着抱着我说：“过年不要吵架。”

我低声地对女儿说：“是爷爷跟我吵。”女儿听了，又去抱着爷爷撒娇去了。

父亲的牛脾气正上头，不管孙女抱着他的大腿，梗着脖子对我大声道：“我就要找，谈恋爱就不许谈吗，什么三年不三年，我现在就要找！”

父亲朝我挥了挥拳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女儿失望地回来抱着我，哭着对我说：“你不要跟爷爷吵。”

我朝爷爷的房间呶了呶嘴说：“你去劝爷爷。”

父亲还在房间里面大声地说着，女儿走了进去，用嗲嗲的声音叫着：“爷爷，爷爷。”一会儿，里面的房间安静了下来。

我满心的愤怒，还带着一丝丝心寒，我没想到父亲是这样一个不讲感情、自私、倔强的人。

过年之后一连有三个地方都在跟父亲介绍女人。一个地方是隔壁家的邻居，过年的时候碰上就说这个事情，当时就被我怼了回去，当时父亲就有点对生气，朝我说了句：你要是这样，我父子俩永远都搞不好；第二个地方是小姑，小姑说他们附近有个和父亲差不多大的女人；第三个地方却是我的一个堂叔介绍的，就是爸爸电话里的那个媒人。

我抑制住心里的愤怒，在外面悄悄地和那个堂叔和小姑通了电话，表达了我的态度：妈妈去世没多久，父亲现在找我心里接受不了，叫他们暂时不要给父亲介绍。

打完电话，我朝媳妇儿得意地仰着头，对我这招釜底抽薪显得有些自鸣得意，媳妇儿掐了我一下，说：“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跟你吵。”

第二回合

没有想到，才隔一晚，媳妇儿的预言便成为了现实。

我们起来没多久，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去新房子住两天，父亲在他自己的房间打了几个电话，出来就朝我大声地质问：“哪有你这么当儿子的，这里的路给我拦了，那里的路也给我拦了。”

我心想，这小姑和堂叔真不靠谱，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明明给他们说了的，不要告诉父亲我跟他们打过电话说了这个事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我硬着头皮说：“我挡你什么路了。”

父亲大声地说：“还没挡，过年的时候，别人才给我提一嘴，你脸就黑下来了；昨天媒人在电话里只是在跟我说，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在旁边吼起来了，这下你小姑和你堂叔那里你也跟我把路断了。”

我并不置可否，对父亲说：“本来，你现在都不该找。”

父亲气呼呼地说：“我凭什么不该找，再过三年我都快七十岁了，找都找不到了，再说我现在只是先联系起，又不领结婚证。”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父亲说：“这不是简单的事情，人家凭什么跟着你，肯定是冲着你那几个钱来的。”

“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用钱就想找个老伴，痴心妄想。”父亲的口气更倔了，“反正你不同意我找，我现在就哪里也不去了。”

我拿着一袋东西，觉得父亲简直是不可理喻。

过了一会儿，我们东西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去新房子，但是父亲却赖在了床上不走。

媳妇儿和女儿赶紧去屋子里面给父亲做工作，说：“我们不管你了，你愿意找就找吧。”

父亲在里面振振有词地说：“不行，必须要他同意，他不同意我就一个人住这边，我哪里也不去。”

媳妇儿和女儿在里面和父亲又说了好久，父亲依然寸步不让。一会儿媳妇儿出来跟我说：“你先答应他再说吧。”意思就是先让我们跟父亲一起过去新房子再说，我想不想，只好点头答应。

我走进父亲的卧室，只见父亲合衣躺在床上，头歪向一边，我朝父亲说了一句：“我不管你的事情了，你要找自己找。”

父亲像个小孩子一样“腾”地从床上爬起来，提着他收拾好的包，说：“那就走嘛。”

我和媳妇儿相对无语，接下来就是我这边的防线全线崩溃。父亲不仅天天当着我和媳妇儿的面与那个媒人讨论条件，而且还和介绍的那个女人取得了联系，电话也有了，微信也加起了，甚至小姑那里介绍的那个女人也在谈。

我实在是有点惊叹父亲的相亲能力，这简直是所有年轻人搞对象学习的楷模。

第三回合

我们一起住进了新房子，父亲和那个取得联系方式的女人打得火热。

那个女人开口就要父亲帮她还账，说是老伴死的时候欠了7万多外债，但是父亲却承认一半，说只给3万元。

我跟父亲轻言细语地说：“你看吧，人家就是冲着你的钱过来的，面都没见就要你给钱，你还承认她3万元，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你有钱，给你儿子解决一点债务问题啊。”

父亲说：“你莫管，我的钱怎么用你管不着。”

我一阵心寒，觉得父亲为了一个女人简直有点丧心病狂。一个未见面的女人他都可以承诺3万元，而儿子处在人生低谷却视若无睹。

而小姑那边介绍的那个女人，却是要求父亲入赘，意思是要父亲住过去，父亲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用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倒插门可以，生活问题都帮你解决了。”结果这个倒插门，父亲虽然是住过去，但是要父亲每个月给2000元左右的生活费。父亲就觉得不太称心也不划算，一方面入赘没面子，另一方面自己入赘了还要出生活费。

由于年前新冠疫情持续至今，我们每天都只能待在家里。父亲没事就和那个女人视频电话，而我也没事就躲在父亲房间门口偷听消息，监控父亲的动向。

父亲和那女人聊了几天，就吵着要和对方见面，我说你不是通过视频见过对方了吗。

父亲说没有见到真人啊，虽然视频里看起来还可以，但是很多方面要见到真人才能感觉得到。

我说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全国都非常重视，现在很多高速路口都封闭了，回去也不是太方便。

父亲说哪有这么严重，不会这么轻易就感染了。

然后我和媳妇儿就苦口婆心地跟他讲，跟他讲每天的疫情数据，确症病例多少，疑似病例多少，还没有报出来的数据大概有多少。又跟他说现在全国都这么重视，全国都启动一级响应，只有战争才会启动，小区也封闭式管理了等等。

说到最后，父亲依然是一脸的无所谓，然后就跟我们说，说要回去看大舅最后一面，大舅肝癌晚期，没有几天好活了，要回去和他再说两句话。我劝他，不是不让你回去见大舅，一是过年回去我们已经见过他了，该聊的已经聊了，该看的也已经看了，而且他过世的时候我们肯定会回去的；二是非常时期，所有公交车都停了，连出租车都不允许出城，你怎么回去。

父亲又说，想回去哪里找不到办法，我坐火车可以啊。

我和媳妇儿都被父亲的执著给噎住了。

父亲接着说，我要回老家把家里的土豆点了，过几个月还可以回去挖土豆，还有几株老虎姜没挖，不挖被别人挖走了，去挖回来炖肉吃。

媳妇儿说，是人命重要还是你的土豆，你的老虎姜重要，孰轻孰重分不清。

父亲的牛脾气又上来了，一只手提起来振振有词地说：反正我要回去，你们这里住起也没什么意思，天天锁在屋里头，这个床又硬，晚上睡起脚又冷，还没有我老家的床睡起舒服。

我看着父亲心想，父亲你这就是来磨难我们的呀，你那床下面垫得那么厚，还说睡起不舒服，昨天热水袋也给你买了，无非就是想找理由回去相亲。

我呛着父亲说，你想回去你自己走吧，车都没有。

父亲坚决地说，你不送我，我自己走回去。

女儿却在旁边“哈哈”笑了起来：爷爷是在开玩笑吧，这么远，你走回去，那得走几天啊。

第四回合

我和父亲的之间的战争，战争的天平似乎总是站在父亲那边的。

没过几天，我们就收到了大舅去世的消息，没有办法，虽然正处在新冠疫情高发期，我们也只有收拾行礼准备回老家。

所有的情形就像我预料中的一样，父亲提前联系了那个女人，甚至已经安排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还叫小姑那边替他约一下，他也想去见一下另一个女人，我问父亲，你那边不是已经拒绝了吗，父亲说，见一见又何妨。我又瞬间无语。

处理完大舅的丧事，我和父亲两人又在老家里住了两天。虽然我们那个山窝窝里就只有我和父亲两人，但我们两个人过得并不寂寞，在满足父亲点土豆、挖老虎姜愿望的同时，整个山里面也时不时响应着我和父亲争论的声音。

每一次和父亲的争吵，最后总是以我的妥协结束。最后商定，我们回去的时候顺路去见见父亲联系的那个女人，而小姑那边介绍的那个女人我们就不见了。

走的那天，我躺在床上就模模糊糊听着父亲一直在打电话，一会儿是那个女人，一会儿是几个亲戚。父亲还准备了一点小礼物去见那个女人，一袋疫情时期十分珍贵的口罩，一袋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雪莲果。

我开车走在路上，父亲坐在后面就一直不停地唠叨，说到某个镇他就提前跟那个女人发信息，又叫我开车开慢点，到时看到一个穿红色棉袄的女人就停车。

快到了的时候，父亲就在后面提醒我，说：“还有一公里，前面有个叉路口，你注意看有没有穿红色衣服的。”

我把车速稍稍放缓，心里却是有些不大情愿。车子缓缓向前开动，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叉路，也没有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连父亲自己也没有看到。

车子快到前面一个镇的时候，我跟父亲说，到某某镇了哦。父亲说，那肯定走过了，开回去。我把车停在路边，却没有想开回去的意思。父亲在后面有些生气的下了车，我看见他下了车四周转了一圈，似乎有些茫然。他向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打开后备箱拿了口罩和那袋雪莲果，提着就往后走去。我在后视镜里面看着父亲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一会儿又看见他问一个路人，然后又和那个路人一起往前走，我的心里五味杂阵。

我是该怪母亲走得太急、太早了，还是怪父亲这么不讲感情，自私自利呢；还是怪我自己，没有及早地把父母接到一起，没有尽自己的孝心。

我有点放心不下，我把车调了头，远远地跟在了父亲的身后。跟了一会儿，我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

等了十几分钟，我给父亲打电话，问他见着没有。他说见着了，叫我开车去接他。我说你往回走。

接上父亲，父亲有点抱怨我说，你这是故意的，弄起我走了2公里多路。我不置可否，我知道父亲见着人了，可能会安生一点。

父亲对那个女人并不满意，一方面觉得对方有点矮，另一方面还有出3万元钱。

到现在，父亲依然和那个女人保持着联系，同时又发动了几个亲戚给他介绍，战争并未结束，未来可能情况更复杂。其实从内心里我不想和父亲吵架，也不想他晚年过得不舒心，他想找一个老伴，我并不会阻拦他，只是替他把好关，免得人财两空，现在这样的事情并不少。

家和万事兴，我始终想到，现在只有一个父亲了，我应该照顾好他，为他养老，为他送终，虽然他是一个现实版的“苏大强”，甚至是一个加强版的，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更有耐心，更有策略地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

祝父亲晚年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