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

去年夏天的音乐节上,我第一次见到菲菲。

那天阳光毒辣,我背着吉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汗水浸湿了后背。舞台上的乐队正在调试设备,刺耳的回音在空气中震荡。我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猛灌一口,就在这时,一抹鲜亮的红色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穿着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裙子的红色布料,肩膀和背部大片肌肤裸露在阳光下,却巧妙地用几条细绳和金属环连接起来,既大胆又不失设计感。她的头发染成了银灰色,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一个蓬松的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位置有人吗?"她指了指我旁边的空地,声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

我摇摇头,往旁边挪了挪。她坐下来时,我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柑橘和檀香的味道。

"周子扬。"我伸出手,"乐队的吉他手。"

"菲菲。"她的手指修长,指甲涂成了黑色,"自由画家,或者说,无业游民。"

她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后来我才知道,她只有二十三岁,比我小两岁。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音乐到绘画,从城市到旅行。她说话时手势很多,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像是随时准备发现什么新奇事物。当我的乐队上台表演时,我注意到她站在最前排,随着节奏轻轻摇摆,嘴唇跟着歌词无声地开合。

演出结束后,我们在音乐节场地后面的小树林里接吻了。她的嘴唇有草莓唇膏的味道,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时,我感觉到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我的头皮。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爱上她了。

"你太美了,"我喘着气说,"像一幅活过来的画。"

她笑着推开我,"别用这种老套的台词,艺术家先生。"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租的小公寓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墙上很快挂满了她的画作——抽象的色块,扭曲的人脸,还有一系列以我为模特的素描,画中的我总是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你为什么总是把我画得这么严肃?"有一次我问她。

菲菲正盘腿坐在地板上,调色板放在膝盖上,"因为那就是我眼中的你,子扬。你总是在思考,总是在怀疑,即使在你笑的时候,眼睛里也有问号。"

她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容易想太多的人,而菲菲恰恰相反——她活在当下,随心所欲。这也是最初吸引我的地方。

问题开始于我发现她手机里的那些消息。

那是个下雨的周二下午,菲菲去浴室洗澡,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我本不想看,但一连串的消息预览还是闯入了我的视线。

"昨晚太美妙了..."
"你的皮肤在月光下..."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我的胃部突然绞紧。浴室的水声还在继续,我盯着那部手机,像是盯着一颗定时炸弹。

当菲菲擦着头发走出来时,我直接拿起了她的手机。

"这是谁?"我指着那条消息问道。

菲菲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恼怒,"你翻我手机?"

"它自己亮起来的!这些是什么?'昨晚太美妙了'?我们昨晚明明在一起!"

"那是马克,他是我模特课的模特,我们在讨论光影效果。"她翻了个白眼,"老天,子扬,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经质?"

"那这个呢?'你的皮肤在月光下'?这也是在讨论艺术?"我的声音越来越高。

菲菲一把抢过手机,"对,就是!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我和每个夸我画的人都有染吗?"

争吵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我说了她交际太广,说了她总是深夜才回家,说了她那些所谓的"艺术家朋友"看她的眼神。而菲菲则指责我控制欲太强,不信任她,甚至说我的音乐都充满了占有欲。

"你太水性杨花了!"最后我脱口而出,"你爱了这么多个人,难道不是最爱我吗?"

菲菲的表情凝固了。她放下毛巾,慢慢穿上外套,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菲菲..."我后悔了,想去拉她的手。

"你还爱我吗?"她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愣了一下,然后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你太貌美如花,我爱了这么多个人,一定还是最爱你呀。"

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我看到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我需要一些空间,子扬。"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门关上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我感到一阵耳鸣。

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时好时坏。菲菲开始更频繁地外出,有时几天不接我的电话。而我也赌气似的接受了几个女粉丝的邀约,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我故意让菲菲知道这些事。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菲菲说她申请了巴黎的一个艺术项目,为期一年。

"什么时候走?"我问,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咖啡杯。

"下周三。"

"这么快?"

她点点头,"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我知道她在说谎。这个决定做得很突然,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合。

"祝你一切顺利。"我最终说道,声音干巴巴的。

菲菲伸手想碰我的脸,但在半空中停住了,"你也是,子扬。继续创作好音乐。"

我们就这样分开了,没有戏剧性的争吵,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挽留。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短暂相遇后,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年后的冬天。我在为一个艺术展做背景音乐,展厅里人不多,暖气开得很足。我正调试着设备,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不再是柑橘和檀香,而是更沉稳的雪松和琥珀。

转身的瞬间,我几乎没认出她。菲菲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色貂皮大衣,头发恢复了自然的黑色,整齐地垂在肩上。她的妆容精致,眼线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角,嘴唇是低调的裸色。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子扬。"她微笑着叫我,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沉稳。

"菲菲..."我喉咙发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她走近几步,"你的音乐很好听,比以前更成熟了。"

我们寒暄了几句,聊了聊各自的工作。她告诉我巴黎的经历,我分享乐队的新专辑。谈话礼貌而克制,像是两个不太熟的旧相识。

"你还和马克联系吗?"不知怎么,我突然问道。

菲菲的表情有些惊讶,"马克?哦,那个模特。没有,课程结束后就没见过了。"她停顿了一下,"子扬,那些消息真的只是关于绘画的。"

我点点头,感到一阵迟来的羞愧,"我知道。我当时太幼稚了。"

"我们都太幼稚了。"她轻声说。

展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提醒参观者们即将闭馆。菲菲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朋友在等我。"

"男朋友?"我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女性朋友。"然后补充道,"我现在一个人,专注于事业。"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释然,"我也是。"

我们站在展厅门口道别,寒风卷着雪花在我们之间飞舞。菲菲紧了紧大衣领子,"保重,子扬。"

"你也是,菲菲。"

她转身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上车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我也举起手,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街角。

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我想起去年夏天第一次见到菲菲时,她穿着那件红色的"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那时的我们以为爱情就是占有和激情,以为伤害对方的话语只是爱的另一种表达。

现在我知道了,爱情更像菲菲的那些画——需要空间,需要理解,需要尊重画布本身的质地。有些颜色混合在一起会变得浑浊,有些则需要距离才能看清全貌。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融化成微凉的水滴。我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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