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班车沿着弯弯绕绕的公路嘎吱嘎吱地行驶而来。车窗外,连绵不绝的的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引来车内众人的一阵低语骚动。
靠窗边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戴着耳机仰靠在座椅上,嘴抿得像刀一样薄,这大好春光是与他无关的。
班车停了,不凡慢吞吞地从班车上拖拽出行李箱走向村口,他抬头一看,顿时叹了一口气,回家的路终归不会一帆风顺的。
懒懒散散蹲或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闲聊的男人们、拿着毛线织鞋的女人们,在看到不凡后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空气中,寂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寂静带来的空气是极其稀薄的,压在人的头顶,让不凡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凡感觉自己握住行李箱的手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
恰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老黄牛“哞"的叫声,打破了这异样的沉寂。
一个黑瘦佝偻的身影率先站了起来,拍拍粘在屁股上的泥屑,露出泛黄的牙齿笑着对不凡说:“凡娃子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毕竟那外面大城市,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咯……再说你爹一个人供你读书,也该回来尽尽孝的……”
不凡定睛一看,认出说话的这人是一个叫作老根的本家堂叔,只是这憨厚朴实的话中深意还是让不凡感觉脸辣乎乎的。
他低头简单答道: "嗯、叔。"随即不顾身后众人的议论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自然耳中还是不免传来模糊的"被骗,传销,警察端窝子"之类的声音。
“嗒哒”,不凡推开破旧的门,阿爹倚在火堆旁抽着烟,听到声音嘹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瓮翁地传来: "回来了,吃过饭了么……既然回来了,我给你三叔说了, 明天你就去村委会报道, 好好跟着他学,以后当个村支书那也是好的……"
“爸,”不凡打断他的话,“我想考研。"
抽烟的手顿住: "考研....你又是搞么子咯,你读那么多书,你大学生又啷?还是照样被人……尿样子……”
不凡垂头未语,泪花还在眼眶中转动,可心里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夜凉如水,不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内心倍受煎熬:我读书就是为了走出大山,而现在我又回到大山,那我这么多年读书意义在哪里?岂非泯然众人矣!我一定要当个不同的,出人投地……想着想着,不凡便沉沉睡去。
乡村的夜出奇的静,夜空中挂着半轮月亮,远处的山头,一朵乌云慢慢的向着月亮靠去。
清晨,不凡早早地起了床,可阿爹更早就起床去地里忙活了。不凡准备给自己做个早点,揭开锅盖发现锅里静静躺着的甜酒冲蛋,不凡愣了一下, 烦扰浮躁的内心立刻就如微风微拂的湖面,变得沉静而安然了。
日出之时,三叔过来叫他去村委会。不凡跟着三叔到了之后,熟悉了一下流程就开始工作。
不凡这一天里,忙得晕头转向,晚上躺在床上细细回顾,好像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整理土地资料,解决村民纠纷等的杂事。
日子如涓涓细流,在每一日的繁忙中流逝。早晨锅里的饭菜,村委会的琐碎工作,都沉淀着时间的痕迹。村委会因为不凡的工作出色,特地选他管理居民土地这项工作。但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考研梦,这信誓旦旦的理想抱负就像一叶孤帆,在村委会工作的浪涛中艰难行进。
老根叔提着一个用碎花布蒙起来的篮子走进来时,不凡正在家背着单词,正背到"interest"这个单词,不凡正看着解析:兴趣,利益。
老根叔露出他的大黄牙对着不凡笑道: "娃子还在准备念书呀,不愧是读书人咧。"
不凡不禁奇怪,老根叔这样的招牌笑容只有在遇到村长和领导去检查时才有(他曾跟着村长去过老根叔家),从来没有对他展现过。
不凡打起精神问:”叔, 有什么事吗? "
穿着蓝色布衣的农村老人黑瘦的手在后脑勺上摸了一下,方又嘿嘿地笑着说:“这不我家鸡下蛋了,我说给你爷俩捡点来。"
不凡更觉惊奇不已,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绝道:“不用了叔,您给婶和土娃留着吧。"
老根叔立马皱起眉头:“咦,家里还有多的,你娃子还跟我客气啥咧,都是一家人,总归是心连在一起的咧……
“说起来呐,外人就是外人,就这个徐富贵,前两天还为了我家那亩地跟我差点打起来……”
聪明如斯,不凡立刻反应过来是通知要划地修路的事,徐富贵和老根叔家争的这块地就是要被划定来修路的,修路的话,肯定要赔偿……
思索间,老根叔又说:“成,那我先走了啊,这农村的土鸡蛋呐,好东西,你看书辛苦,可要好好补补,我走了啊!"
不凡正要再次拒绝,可他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老根叔黑瘦佝偻的身影就矫健地越过大门消失了。
不凡对他的动作瞠目结舌,却又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锁定那篮子鸡蛋。
鬼使神差地,不凡把书放在板凳上,打开篮子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翌日中午,不凡在食堂才吃完午饭,三叔就让他把东屋的一盆罗汉松盆景搬去办公室。
不凡蹑手蹑脚把罗汉松搬到办公室西侧的一张木桌上,摆稳妥以后双手叉腰呼出一口气。
谁料不凡刚一转身,木桌先是发出一声变形的呻吟,随即应声而塌,装罗汉松的花盆也裂了一地,不凡浑身抖了个机灵,立刻沉下膝盖清理碎的瓷块和泥土,在收拾残局时候才发现桌子角已经腐坏。
梁木腐了,房屋就要面临倾塌的风险,食物腐了,人就面临害病的风险,任何腐朽的东西,能悄无声息地将人推向危险的区域甚至万劫不复的地步。
收拾完残局,已经是下午上班的时间。
徐富贵来闹的时候,不凡翻来覆去只一句话:我们都是公事公办,透明处理。可在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是带着奇异的忐忑和莫名的躁动,倒不知是因为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抑或是篮子里鸡蛋下压着的1000块钱....
不凡有一个理想,不凡在做一个实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