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上床沾枕头入梦,再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有时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来一些人和一些故事,写一写作罢,多了少了,都是久未见面的日子。
璐哥是很久未见的发小,大我一岁,小的时候在我心里兼具着法西斯和保护神的角色。我从小个性就比较娘,尤其爱哭,没有什么反抗意识,不喜欢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和我是完全相反的性格,霸道外加二皮脸,看到喜欢的东西二话不说占为己有,抢我东西时从来不带商量急了就啪啪给两巴掌,哭得我嗓子都哑了他都面不改色。
我常常一边抹泪一边诅咒他,盼望他摔个嘴啃泥,不过几乎没有灵验过,后来阴差阳错到了同一所幼儿园,我再也没有从心里巴望过他发生什么嘴啃泥之类不好的事情。原因并不是他突然醍醐灌顶通了人气儿不再欺负我了,也不是我茅塞顿开懂得男儿当自强开始就地反击了,而是保护神的光辉碾碎了法西斯的阴影。那个时候幼儿园的制度极其不合理,先到先得的规定约定俗成,去的晚了就只能搬着小板凳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委屈的被一个刀子嘴斧子心的中年妇女叽里呱啦批评一顿。然而我是典型的家近不耽误迟到的记录保持者,每次面对着女老师横飞的唾沫星子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可是斧子心不同情一个孩子眼泪。以至于十几年后我身处在一所师范大学的图书馆翻阅教育心理的时候都想不明白,一个幼师怎么会那么不近人情。人性里温柔相待和恶意相向都不过是一种选择,后来的社会新闻常常有虐待儿童的幼师和保姆引起舆论,让我觉得心有余悸。我不喜欢那个时候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的生活,对于一个敏感的孩子来说,彻头彻尾的高压环境。但是他给了我底气,虽然是时过多年但是我依然能够清楚地记起来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当我惴惴不安地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下意识的向最后面走去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我。他坐在前排的位置,一只脚踩住身旁的板凳,顶着斧子心疑惑的目光和满屋子小朋友叽叽喳喳的议论,他高兴地叫着我的名字,来这儿坐,来这儿坐。
那一刹那我觉得有些害羞也有些紧张,心里强装镇定但是嘴巴不由自主咧开笑得漏出了门牙,法西斯在不远的地方以极不优雅的姿势给我渗透出光芒。我迎着所有人羡慕的或者疑惑的目光坐在了前排,斧子心没有说什么,那是我在幼儿园最得意的一天。虽然不久后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再也没去面见过斧子心,可是事隔十几年后我忘了具体在那里受过什么样的委屈,确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短短的一段距离,每一步都踩在镶了边的温柔上面。他如同头戴凤翅紫金冠,足踏藕丝步云履的齐天大圣,踩了筋斗云带我大战斧子心。以至于后来他变身强盗从我手里抠走东西时我都没那么恨他,哭得哇哇响,却也不再诅咒他出门摔个嘴啃泥。
童年过后,时间在忙碌的学业中消逝地很快,一个落笔,一个转身,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几乎不再见过他,有时候也不想去见。两个人在每一个生活的选择题上都作出了不同的解答,一点一滴,很多观念已经是大相径庭,开起玩笑来发现笑点已经不在一个频道,沉默过后让人微微心酸。
对彼此的生活了解,大多数也是来自于父母之口,有的时候看到他空间动态的更新,想回复些什么却不知道回复些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权力去要求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的人生,也没有资格去定义别人的生活是好是坏。曾经有一段时间偏执的觉得他幼稚的可笑,后来发现自己也一样是幼稚,读书太少,想的太多,常常患得患失,又喜欢对其他人妄加指责。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他在校园里没有努力学习所以人生没有什么价值,那个时候把所有东西都看的太局限了,着眼点全都是大人赋予的普世价值。后来独在异乡,想到他多年前就已经离家生活,觉得理解了很多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惬意,面包还是饺子,各有各的滋味,自以为是贬低别人,往往也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妒忌。那个时候我活在囚笼价值观念里面,以至于至今以来的很多年我努力挣脱也不能完全挣脱这些束缚。我的羽毛尚未丰满的时候就被燎掉了大半,这些自我的讨伐在风尘掺杂灯火的夜里因为一杯酒而疼的很真切,就像那个时候迎着所有人目光走向他的时候的那种真切。
我在凌晨的济南或者家乡打开为知笔记的时候,常常有写一写他的冲动。但是故事太久,却尚未结束。脑海里清晰的记得他那只踩着凳子的脚,像个会发光的正面英雄,又像个反派狗熊,他不远不近地说来这儿坐,来这儿坐。我骄傲的走向他,如同走向一片柔软的筋斗云,彩色的边框,得意的不屑的忽略掉斧子心的目光。
尔后多年,再没有过那样窝心的牛逼时刻,他在那等我,隔了两种不同的人生,笑得骄傲而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