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兵伍怀访谈录 - 草稿

【探访抗美援朝老英雄】

当我走进一个八十年代建筑的老小区,黄色的楼房,显示着年代的久远,我探访的抗美援朝老兵伍怀老先生,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今天正逢端午节,伍怀老先生的儿孙辈都会在端午节的这天为老人家庆祝生日,其实老人家的生日是五月初八,还要过几天,但是节日能够让更多的孩子们聚在一起。

伍怀老先生与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进门的时候也是热热闹闹的在看电视。

领我进来的探访的丽丽,是伍怀老先生的二儿媳,她进门和亲友们寒暄一会,就径直走进了老先生的房间。

好一会都没有出来,我想了一会,便跟进去,房门打开着,看见丽丽半蹲在老先生的面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右腿的裤脚被挽起来。

春丽正轻声细语的问:“这药油会有点发热,你看看哪里痛?我帮你拍拍。”

我站着,只看到老先生雪白的头发,他低着头,指着右腿膝盖旁,说:“这里痛。”

丽丽就轻轻的扣着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

我静静的看了好久,心中满满的感动,我想着:这就是“盛世如你所愿”吧,老先生经历了一生的苦难,有一个安定幸福的晚年生活。

来拜访老先生就是丽丽的提议,我是丽丽的堂姐,平时也爱写一些小文章,丽丽不止一次给我讲过爷爷的故事,关于他和奶奶的爱情,关于他在工作时的好学拼搏,关于他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的艰苦,关于他的贫困简单的童年。

她说:“爷爷有很多故事,真的很感人,好想记录下来,可是我不会,你能不能写一写?”

我也没写过,可是,也接触过爷爷,以前也参加过他的生日会,但是没有想过,这位年迈的老人家,竟然是泯在众人间的抗美援朝老英雄。


我敲了敲房门,白发老人抬起来头,脸上布满皱纹,一脸的疲惫和沧桑,老人家前阵子才动了手术,身体也是每况愈下,看着这位孱弱的白发老人,我真的没有办法和《长津湖》的那些小战士联系在一起,毕竟,他当年参军时才17岁,而跨过鸭绿江,也不过是20岁的年纪。

我说:“爷爷好,我是丽丽的堂姐,想过来听听您讲讲你的故事呢。”

老先生抬起头笑笑,我便坐在他身旁的椅子,而丽丽则坐在他身前的小凳子,继续轻轻的拍打着他的擦了药油的小腿痛处。

我问:“爷爷,您的故事有没有写下来啊?”

爷爷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不写下来啊,我听了一些,都觉得很精彩。”

爷爷叹了一口气:“没文化,不会写啊。”

我说:“您和我们讲讲故事,看看能不能帮您写下来,好不好?”

刚刚还是昏昏欲睡的老人家眼睛忽然亮起来:“好啊好啊!”

丽丽说:“爷爷也很希望可以把他的故事写下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忽然感觉到有点压力,其实我也经常困在那种“不会写”的思虑中,不知道笨拙的文笔,能不能好好的还原老先生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可是,如果不及时记录下来,可能,真的随着岁月的流失,那些珍贵的记忆,就这样在漫漫岁月的长河里稀释了,直至消失。

也许以后,大家只记得有过这样的老英雄,只会敬佩感叹着,却再也想不起他的故事。

为了最大程度的还原真实,我采用了现场录音的访谈,梳理了时间线,从老先生的童年开始提问,毕竟年代久远了,那些已经在老先生记忆深处再次被勾起的回忆,渐渐的从朦胧变得清晰。

丽丽起身,去为老先生倒了一杯蜂蜜水,递到他身前:“爷爷您先润润喉咙。”

老先生接过来喝了两口便递回去,我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求学记】

我:“爷爷,您今年90岁了,是1932年五月初八出生的,对吧?您家里是在哪里?小时候家里是做什么的?”

爷爷的眼睛仿佛没有焦点,静坐在房间,目光仿佛看向远方,也仿佛看向遥远的从前。

良久,他才说:“嗯,”

开始讲述他在小时候的故事:

“1932年五月初八,我出生在广东肇庆莲塘一个贫穷的家庭,兄弟姐妹确切有几个真的记不太清楚了,有的在很早很早就走了,那时候家里很穷,有些孩子就根本没办法长大。能够活下来都是很幸运的。

小时候还有读过两年书,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开始读的是私塾,可是读了没到一年,西江发大水,洪水破了堤,淹没了私塾,再没有开起来,我就失学了。

后来又去读了两年的小学,那时候是两斗米一个学期,上了两年,交不起学费,被先生打出来了。”

丽丽问:“被先生打出来?”

老先生比划着先生拿着棍子挥打的样子,仿佛从前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重现了,当年的痛,当年的无助和耻辱,原来是刻在脑海里并不曾忘却,只是尘封起来了并不曾忘记,一旦掀开旧时的伤口,依然流血,依然会痛。

老先生说:“是真的打,拿棍子打。”

缓了一会,我问:“后来呢?不读书之后呢?”

老先生又接着回忆:

“没钱读书了,就继续回来种田,因为家里穷,也没有田地,都是租的,种得粮也不够吃,所以我们就有地方就开荒种点东西,能种活的就有收成,种不活就看老天爷了。

记得那时候开荒的地,泥浆都淹到半胸。”

老先生的手在胸前,比划着说:

“可是我们是不怕苦又不怕累,所以也饿不死,还会认识很多野菜野果,什么能够充饥就吃什么。”

老先生说到这里,眼睛一亮,看着我:“我能够从朝鲜战场活着回来,和我能够认识很多野菜充饥是很有关系的,当时没东西吃了,就在当地挖野菜吃,反正有什么就吃什么,关键是要活下去。”

生在新中国,一直衣食无忧的我,无法想象他从前经历过是怎样的日子,一个瘦小的男孩,吃不饱穿不暖,被先生赶出学堂,在田地干农活,上山开荒,用野菜野果充饥。

老先生接着说下去:“后来,我15岁,就到了肇庆的西江码头做学徒工。”

【西江码头的学徒工】

在乡下的日子就在贫穷与劳作中一天天的过去,自从没有两斗米交学费被赶出来后,就在田间和山野日复一日。

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却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记忆,因为那个时候,谁都一样,能够在山上找到野果野菜,能够偶尔田里抓到田鸡,水里抓到鱼,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村里有人去西江码头做学徒工,也就跟着去了,只是因为听说那里会有饱饭吃。

对于饥肠辘辘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能够有饱饭吃,是多么大的吸引力。

然而想象中能够吃饱饭的美好,很快被现实中的高强度劳作打败了。

伍老先生说:“那时候在西江码头,是能够吃上饭了,但是,也只是吃饱饭而已,是没有工钱的,只是有两餐饭,干完一天的活,累得半死,还要打水做饭干杂活,因为我是学徒工。”

我问:“您那么小,在码头上能干什么活啊?”

伍老先生说:“只要有活,什么都干。你听说过搅缆吗?”

他双手比划出一个大圆圈,有比划出双手在摇动的姿势,眼睛看向远方,仿佛视线的另一端,能够看得见岁月沧桑中那个羸弱的15岁少年,在湍急的西江边上吃力的摇动着沉重的搅缆。

“虽然有饭吃,可是很快就饿,每天都会工作很长的时间。

搅缆还算是好的,有时候船上不来,还是要人力拉纤。”

我问:“您拉过纤吗?”

丽丽在旁笑了:“你看他的动作多熟悉,就知道肯定拉过啦。”

我也笑了,看着老先生左右手合抱,搭在右肩上,身体向前倾,做出了拉纤的动作,这些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仿佛刻在记忆中,永远不曾消退过,仿佛今天一声吆喝,他依然还是那个15岁的少年,重新站在滔滔奔涌的西江边,再次拾起碗口大的纤绳,搭在右肩上,弯下身,用力的前倾着,一步一步,拉动着滩涂上沉重的货船。

伍老先生接过丽丽递过来的蜂蜜水,喝了一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每天就是在码头上干活,搅缆之后,就去挑水,有时候一天要挑几十担水,累的半死还要做饭。

干完活吃饭,再干活。”

“那您睡哪里?”我问。

“我是学徒,连睡觉的地铺都没有,晚上累了就把灶台前打扫一下,铺上一点稻草,倒头就睡。因为灶台前比较暖和。”

“就这样干了大半年,就是吃饭干活睡觉一天又一天,我觉得这也不是办法啊,又没有钱,又什么都学不会,所以,就决定回家种田,怎样也饿不死的。”

说到这里,老先生狡黠的一笑:“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

我奇怪:“不是走路回家吗?”

“是走路回家,可是回家要过河搭渡船啊!可是我没有钱。”

想想也觉得可怜,干了大半年的重活,累个半死,每天就吃了两顿饭,真的没有半毛钱,连过摆渡的钱都没有。

解放前交通特别不方便,路难行,而桥很少,生活极为不方便,出门基本靠步行,过河就会需要摆渡。

摆渡是常态,并不会很贵,但是连一次摆渡的钱都没有,就真的是一穷二白。

可是伍老先生却开心的笑了,仿佛在分享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就趁着船家不注意,悄悄的躲在很多人后面上了船,又藏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趁人多不注意下船,就过了渡回家了。”

老先生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现出了天真的灿烂的笑,仿佛看见下船后,灿烂的阳光下,摇曳的芦苇旁,偷偷下船的清瘦少年一脸窃喜的笑容。

我问:“就这样就回来啦?”

伍老先生说:“是啊,就这样回来了,否则怎么办呢,留在码头也不是事啊,只给饭吃,吃饭干活睡觉,也没有出路啊。不如回家,回家总是饿不死的。”

丽丽问:“回家不也是吃不饱饭没有出路吗?”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是啊,田是租的,种的粮交了租也不够一家人吃饱饭,是没有出路,但是活着就是这样,那时候谁不是这样呢?”

是啊,那时候大多数的贫困农民都是这样,是常态,就没有什么值得惊讶,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就努力的活着就是了。

【当兵记】

丽丽问:“您不是17岁去当兵吗?那码头回来一年多,您就当兵去啦?”

伍老先生说:“是啊,1949年的10月,我参军,我记得很清楚,十月前算是解放前,十月后就算是解放后。”

丽丽:“您一参军就算是解放军啦?”

伍老先生:“是!我是解放军。”

干净利落的回答,肯定而自豪的语气,真的让人感动。

我好奇了:“怎么会想到去当兵呢?”

伍老先生说:“在家耕田也没有出路,出去码头做工也没有出路,那时候解放军部队在村子里宣传招兵,我就决定去当兵,看看有什么出路。”

到底是生活无奈的选择,还是被解放军宣讲的打动,总之,伍老先生毫不犹豫的报名参军了,不顾母亲哭喊着反对,一意孤行跟着部队走了。

我好奇:“当兵最光荣,你妈妈为什么反对啊?”

伍老先生笑了:“当兵最光荣那是解放以后的事情,那时候说的是’好铁不打钉,好仔不当兵’。”

“为啥?”丽丽也忍不住插话了。

“那时候国民党打仗,经常进村拉壮丁的,拉壮丁去打仗,基本都回不来。所以大家都怕,我妈就死活不放我走,哭着喊着,但是我还是决定当兵去,反正留着也没有出路。”

“你爸爸反对吗?”

“不反对,也不支持。”

少年伍怀不知道,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选择,命运在一次不经意的选择中改变了方向。

他并不知道前面的路是怎样的,只是,现在的生活是看不到希望的,那么就选择一条新的路,哪怕那条路也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但是还是有希望,还是有可能性。

这一走,就是离乡别井不再回头,这一走,就是告别了家乡和亲人,这一走,一个贫困的乡下少年,穿上军装走向戎马生涯的人生。

【剿匪记】

17岁的伍怀,简单收拾好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在母亲不舍的泪水中和亲人的叮咛中,告别了家园,赤着脚跟着解放军的招兵队伍离开生长了17年的高要莲塘村,一路行军,到了高要大队驻扎。

1950年 3月中共中央、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出指示指出:剿灭土匪,是当前全国革命斗争的一个重要阶段,是建立和巩固各级地方人民政权,以及开展其他一切工作的必要前提。

伍老先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招兵的三个人,只有一个是穿军装的。带了一支枪,我们还没有发军装,但是大家都很有斗志,经过新桥,到达肇庆七星岩、新桥、四会等地剿匪。”

我好奇:“不是解放了吗?怎么还要剿匪啊?”

伍老先生说:“虽然是解放了,可是还是有很多土匪的,还会不时的出来打家劫舍,所以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

因为共产党和解放军很有影响力,所以我们剿匪也很顺利,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对抗,就举手投降。

曾经参与围剿号称“西江杀人王”的廖强团伙,后来廖强也投诚,后来有人说他不知所踪,也有人说因为民愤太大被枪决了。”

剿匪的经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年多,但是这是一个少年人生的转折点,从田间务农到操练剿匪,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抗美援朝】

我问:“您是怎么参加抗美援朝的?”

伍老先生说:“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10月份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作战。

当时高要大队接到上级单位关于北上抗美援朝的指令令,除留下少数人留守外,其他战士随部队北上。

我们徒步一路急行军,经过四会、佛山到武汉,从武汉坐火车到沈阳,在沈阳休整和训练,然后奔赴丹东,渡过鸭绿江来到朝鲜的开城附近驻扎。”

伍老先生这时候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你们不知道啊,从武汉到沈阳的那趟火车真的很臭很臭。因为那原本是运载马匹的火车,放下了马匹就接上了我们,唉,太臭了。”

他的手还在鼻子前挥了挥,仿佛当年的恶臭,跨越70多年依然驱之不散。

“从广东到沈阳,从南到北,你们冷吗?”我问。

“好像也没觉得,就算冷,跳一跳动一动就好。”

伍老先生的回答轻描淡写。

但是从南到北一路转冷,广东兵都穿着单薄的衣服,感觉到寒冷是必然的,他们就不停的动,不停的跳,但是斗志昂扬,让他只记得当时的激情,忘却了当年的寒冷。

“我的第一套军装是在武汉我们发下来的”

伍老先生笑着在膝盖上比划着:“是短裤,是收缴的国民党的军装,没有领章。”

“到了沈阳,天气已经转冷,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服发放下来,我穿上军装,心情十分激动,我是军人,我为保家卫国而战。”

我仿佛看见那个英姿勃发的18岁小战士,穿着志愿军军服,站立着军姿,举起右手,肃然敬礼的模样,眼中闪着光,心里翻涌着保家卫国的激情与理想。

我问:“您在朝鲜战场上,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吗?”

伍老先生:“也没什么,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吧,我就告诉你。”

我看了看丽丽,因为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

丽丽说:“爷爷,您记不记得在朝鲜作战时,有一些什么人让你特别记得住的呢?或者是有些什么事情印象特别深刻。”

伍老先生良久没有回答,眯上眼睛,努力在回忆着。

也许,年代久远,往事在记忆深处已经尘封太久了,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不起来,又或者是故事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的班长和战友】

良久,他才开口:

“我记得我的班长,他对我们很好,把我们都安全的带回国了。

1951年2月,我跟随部队从长甸河口入朝,成为杨得志19兵团辖下65军193 师579团2营机炮连2排5班战士,入朝不久旋即参加了第五次战役。

2排5班有12名战士,在班长的带领下,我们圆满完成作战任务,最后都安全的回了国。

我的班长叫易德洋,当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湖北汉子,他曾经是阎锡山的兵,后来参加了解放军。

他来到朝鲜战场比较早,他的班经历了战火的洗礼,12名战士,活着回来的只有4名战士,我们是新兵补充力量。

他的话不多,但是却是很关照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新兵,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教。

他很厉害,带的班也很厉害,曾经用重机枪击毙五百多名美军。

班长和战友们对我还特别好,因为我个子瘦小,重机枪他们都是不用我来扛。

当然我也不落后,每次都很勤快的修工事,打仗也很勇敢。

记得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就是在朝鲜战场上写的入党申请书,是在战壕里,和7位战友一起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

班长对我好,我也对他好,有一次他感冒好久,真的很不舒服,我给他煮了白粥端给他吃,他说:“这小广东真不错。”

“那时候,我们总是白天隐蔽,晚上行军,还要随时准备战斗,还要防备美军的飞机和炮弹袭击,平时都是吃干粮为主,真的很少可以吃上热饭热粥。

当时我们班已经没有广东老乡了,到了沈阳后,和我们一起的广东兵都分散在各处了。我们班12人来自不同的地方。”

老先生不止一次的感叹道:

“我们太幸运了,12人全部都安全回国了,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们太幸运了。”

每当问道伍老先生:“在朝鲜战场上苦不苦?是不是很危险?”

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回答:“没有什么啊,都是那样的,不苦,回来了就没危险。”

能够活着回来,就是幸运的一切的苦都不算苦。因为很多战友,就留在了那片阵地上,再也回不来了。

【战场的粮食】

我问:“《长津湖》电影里,他们吃冰冻土豆,你们也吃吗?在战场上会不会很饿?”

因为我对抗美援朝战役的印象来自于影视剧,从以前的《上甘岭》、《英雄儿女》到现在的《长津湖》……

伍老先生说:“不饿不饿,我们有粮食,每个人都会背上七天的口粮,有几条袋子装着。”

“几条袋子?”我不解。

“就是厚实的长条布袋,分别装着炒面,炒米,大米,还有压缩饼干。平时行军就喝水就着吃炒面炒米,如果安营扎寨就有机会煮点米粥吃点热的。”

“其实我们经常吃的“炒面”是用小麦粉、高粱粉,还混合了其它的粗粮加盐炒熟。我们随身背着一条“炒面”布囊,饿了的时候就抓一把炒面,塞进自己的嘴里,喝点水,如果没有水,就随手抓一把雪放在嘴里。”

说到这里,伍老先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不知道,还在沈阳的时候,我们班有一个特别好大的东北战友,他吃饭可是不得了,做十几个人的饭,他能吃掉五个人的饭量,又吃得快,来得慢的人都几乎没得吃。”

“啊?那咋办?”

“我们班长好啊,也没说什么,看他吃完了,大伙儿还没吃饱,再去煮一次。班长说个头大吃多点也是没办法,都是穷孩子。”

“在战场上怎么办?他带多少口粮才够7天吃?”

伍老先生说:“后来他没有去朝鲜,留下来去其他部队了。是啊,七天的口粮也很重的,加上行军包还有枪支弹药,每个人都是负重前行。”

“还有一个广东的战友,冻伤了腿被截肢了,只能复员回去了。”伍老先生叹了口气。

“你别看我个子小,只有九十多斤,我可以背120斤的东西”一会,他又自豪的笑了。

“您也会挨饿吧?”我问

“没有没有,我们还是有粮食的,最长的一次也就是十多天没有供给,那时候轰炸很厉害,十几天都在山洞了,也是会出去找点野菜野果吃。”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和丽丽面面相觑。

十几天没有粮食供给也不算事,因为他总是和最困难的志愿军相比,别人回不来了,他们能回来是幸运的,别人长期缺水断粮,相比之下觉得饿十几天不算什么,因为还能找到野菜充饥。

“有时候,朝鲜的阿玛尼还会给我们送粮食。”伍老先生强调说。

【送粮食的阿妈妮】

由于志愿军后方供给线经常遭到敌机的疯狂轰炸,车辆被炸或受阻,志愿军的口粮很难得到及时补充。

有一次,在前线的我们,被敌人用排炮和飞机封锁我方阵地的前后地方,我们非常被动,已经好几天没有吃的了,大家都饿得要命!

当地的朝鲜群众得知了这种情况,便自发地将其家中仅有的粮食煮成饭,用布面包好,装在草袋里,顶在头上,一路走来。

恰好,这时敌机又飞来了,我们连忙用现学的朝鲜话大喊:“飞机来了,快隐蔽!快隐蔽!快往防空洞来!”……

朝鲜群众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送饭,使我们度过了难关,我们感动不已,用简单的朝鲜话不停的感谢大娘、大嫂的真诚支持。

我们坚信胜利一定属于中朝人民的。”

【激烈的战况】

我们19 兵团的主要任务是强渡临津江,歼灭西线美军右翼————几处要点和开城、长湍之敌人。

当时西线有美6个师,英、土耳其各1个旅,南朝鲜3个师。

我军采取多钳合击的方式穿插前进,在进攻过程中,第64军被美军强大火力阻住,未能穿插前进。我65军的2个师又接踵而至。

五个师六万多人挤迫在临津江南岸约20平方公里的狭窄地带,连续两天遭受美军密集火力的攻击,又空投很多凝固汽油弹,遭受较大伤亡。

我64、65军真是血洒临津江,战斗异常激烈,且伤亡较大,是入朝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但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第五战役的第一阶段,歼敌的人数23万。

不久,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又开始,我们在开城、汉城方向作战,我参加了西场里北山和67商地攻坚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我受了轻伤。

第五次战役历时50天. 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毙伤俘敌8.2万余人(其中志愿军歼敌6.7万余人),挫败了“联合国军”以侧后登陆配合正面进攻,在朝鲜蜂腰部建立新防线的企图。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我们担负保卫开城的任务,并参加局部反击战,

1952年春夏又参加巩固阵地战和秋季反击战,1953年春又为反美军登陆战作准备。

【一个慰问袋】

我家珍藏着一个慰问袋,它是我在朝鲜战场的的奖品,已经70多年了,虽经几次搬家,但它始终伴随着我。每每拿出来观赏,我双眼就会湿润,凝视着它,就会想起在朝鲜的战斗岁月。

那年,我在朝鮮西线一个无名高地修筑工事,准备大打一场。根据上级要求,我们很快就完成了土工作业。

由于我一向工作积极,战斗勇敢,受到班排的表扬,那时我作为积极分子代表,到开城参加祖国人民慰问团慰问演出,慰问团给每个人一个慰问袋,袋里装有牙刷牙粉、笔记本、蓝墨粉和铅笔等。

我可高兴了,很久没有刷牙了,真是及时雨,而且又有墨水粉用来写字,于是我开好墨水粉,在笔记本上对敌宣传:“呀拨哨——头杭哈哪,志格治安南达!”(朝鲜语,译音)意思是:“老乡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保证你们的安全。”

回来后,我把慰问团演出的情况向全排作了汇报,战士们群情激昂,高喊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报答祖国人民的关怀!”

我十分珍惜这个慰问袋,有它在身边,浑身充满力量,工作更加积极,战斗更加勇敢,它一直陪着我打敌人。

回国后,这个慰问袋始终装着我们战友分别时互赠的小礼物和分别后的来信,装着我们的友情。有空的时候,我经常拿出战友的小礼物和来信——来看一看、翻一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各人工作单位的变动、电话的普及,加上年纪大,信件越来越少。战友们来自全国各地,天南地北,相聚的机会很难,见面很少,慰问袋就成了我怀念战友的一种情思。

回到广东后,我更思念我的战友,不幸的是,多年前就与连长汤成,排长马国福、孙玉秀,班长易德洋、曹宗贵,以及战友李恩荣等失去了联系,现在我们都是老人了,真不知他们还是否健在?如果有机会见面该是多好啊!

【汽油桶烧雪洗澡】

在朝鲜战场上的衣食住行,让我产生了深深地好奇,我问:“在战场上,怎么解决洗澡的问题啊?”

毕竟天寒地冻,又要行军打仗,真的有点难以想象。

伍老先生沉默了,在回忆着,许久才说:“那时候啊,其实很少能够洗澡的。”

他又沉默了,思绪仿佛把他再度带回当年的朝鲜战场。

等了许久,老先生都没有开口讲话。

丽丽忍不住问:“不洗澡不是很脏吗。”

老先生回过神来,说:“是啊,很脏,”连续作战了好几个月,都是行军,打仗,修工事,每天还要躲避敌人的飞机大炮的轰炸,不洗澡不刷牙也是很正常的事。

丽丽说:“我以前听您说过可以用汽油桶烧水洗澡,是真的吗?”

“是真的。”伍老先生皱了皱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一脸嫌弃。

“唉,太脏了,前面两三个还好,四五个之后,就简直没法看,黑乎乎的,一层又一层虱子。”

我听了,头皮一阵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丽丽追问:“这么恐怖啊,赶紧换水啊。”

“哪有那么容易啊,就是一个接一个继续洗,能够有热水洗澡已经很不错了。”

“那时候白天隐蔽晚上行军,敌机经常投炸弹,几个月不洗澡也是正常的事,头发、胡子长长了也没法理,身上脏兮兮的,又是土又是汗还有血迹,反正就每一处干净的。

浑身长满了虱子,身上都是一股臭味,不过自己闻惯了也没当一回事。”

“呃,浑身虱子,不是很痒吗?”我问。

“唉,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都不在意了,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

伍老先生还是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他去的不是凶险的现场,而是去哪里旅行,溜达了一圈那么的轻松,而我的心却是紧紧的揪着,感动,还有心疼,那些抗美援朝的战士们啊,曾经经历的是怎样的一段历史啊。

“你们怎么想到用汽油桶烧水啊?”我问。

“那时候条件艰苦,根本不可能有条件安营扎寨,都是行军打仗,有时候一天不停的急行军,走着路都能睡着,休整的一点时间,靠在树干上也能睡着,也不敢躺地上睡太沉,因为都是冰天雪地,挺容易冻伤出事的。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啊,没有地方洗澡,是在难受,大伙儿就把汽油桶的上盖切开,把雪放进去,废弃油桶架在石头上,桶里加水,桶底生火烧热了就一个一个轮流洗澡。

只能装半桶水,因为人一坐进去就满了,大家也是赶紧洗,因为也怕暴露目标,不敢拖延时间。

能够洗上热水澡,真的是特别幸福的事。”

“选择时间地点都很重要,要避开敌机轰炸的时间段,当然很多都是不确定的。

“是在山洞里洗澡吗?”我问。

伍老先生说:“不在山洞里洗澡,烧雪洗澡的地方都选择隐蔽的地形,一般在背风的山边。

绝不能麻痹大意,一但生火烧水,暴露自己的目标,就会引来敌机轰炸,一定要避免遭受不必要的伤亡。”

老先生聊着聊着,嘴角竟然上扬,露出一脸的笑意、一脸的满足,仿佛此刻他刚好在冰天雪地里,从暖暖的汽油桶里洗澡出来,那份幸福和满足写了了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上。

此刻,我理解了为什么老先生一直很通透很淡泊名利的生活,因为苦过了最苦,一切都是甜的,他真的觉得,想在比朝鲜战场上的遭遇要好得多了,是真的幸福和满足,充满了感恩,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班长是不是第一个洗?”我好奇。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当然不是,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洗。”

我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记着班长了,因为班长一直都是他心中的榜样,打仗冲在前头,扛机枪炮弹身先士卒,吃饭洗澡都在最后,对战士照顾有加。

我心里也对这位素未磨面的易班长肃起敬。

【冰天雪地里行军和睡觉】

好不容易从爷爷的回忆中缓过劲来,真的感恩现在的生活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能够吃饱饭、睡好觉、有书读真好,所有的苦,和他们相比都算不上苦,所以我真的感恩和知足。

通过伍老先生的一番讲述,我的心灵真的受到很大的震撼与冲击。那些遥远的只出现过在影视剧的抗美援朝战争,我们在为《长津湖》

流泪感动,但是远远不及于听到当年的小战士、今天的老人家那么轻描淡写的叙述来得震撼。

回过神来,我感叹道:“在朝鲜战场上衣食住行都不容易啊。”

伍老先生说:“也没什么啦,大家都这样,很有信心也很有激情,打败美帝主义保卫朝鲜,就可以回家了,很自豪的。”

“那时候条件艰苦,根本不可能有条件安营扎寨,都是行军打仗,有时候一天不停的急行军,走着路都能睡着,休整的一点点时间,靠在树干上也能睡着,也不敢躺地上睡太沉,因为都是冰天雪地,挺容易冻伤出事的。

大家也挺乐观的,反正天当被、地作床,哪里都可以睡觉,也能够随时起来战斗。

每天天除了行军就是打仗,为了躲开敌机的轰炸和赶时间,我们都是白天隐蔽夜间行军。

黑夜里行军也挺艰苦的,道路崎岖不平,视线更不好,夜里也会特别困,有时候眼皮都打架,有时候走着走着都不小心睡着了,但是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在半梦半醒中仍在机械地不停迈步朝前走。

就这样迷糊眯上几分钟,很快就能够清醒过来,恢复体力继续朝前走,为了不出现意外摔倒,身边的战友都会互相扶持一下的。

在冰天雪地里睡觉也是常态,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根本不讲究,一般部队宿营总是选择较为隐蔽的树林和山沟,经过一夜的急行军,一到宿营地,也不管脏不脏了,倒在地上就睡。

如果能够找到稻草铺上就算很幸福了,太冷了大家席地而睡,都会和战友靠在一起取暖。

周围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能够打开背包拿出行军被,盖上白披风掩饰一下睡个好觉都是很幸福的,如果遇上有山洞能够隔风挡雨更好了,但是也很少遇到。

如果遇上雨天行军就更加艰苦,自己身上都是湿湿的,地上到处都是泥泞水浆。宿营也很难找一块干爽的地方,实在没办法靠在树干上用背包带捆住,闭上眼睛站着睡其实也睡不得好,就打个盹也能很快的缓过来,继续行军。”

【战地烽火】

“在朝鲜战场上,最难忘的应该是残酷的战斗吧,在面对炮火轰炸,会害怕吗?”我终于把问题转向战斗。

伍老先生说:“不怕,有个什么可怕的,打回去!”

“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真不怕,都没想过要怕,就是要狠狠地打!”

“您受过伤吗?”

“没事,都是小事。”

旁边老先生的大女儿插嘴说了一句:“!你的肩膀受过伤的。”

伍老先生笑笑,耸耸肩膀,好像在找找还有没有了痛觉。

“为什么您总说没什么啊?感觉您像是打了一场假仗,去朝鲜溜个弯就回来了。”我笑了,调侃道。

“那也不是,战斗还是很激烈的,只是相比之前的战斗,我们已经算是很好,我们去的时间稍微晚点,最艰难的战役已经打过了。

我们受到的飞机轰炸比较多,直面的战斗没有以前的大规模,不过也很幸运啊,敌机投弹轰炸,离我最近的炸弹不到五米。”

伍老先生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时候你受伤了怎么办啊?”

“没事,我们有卫生包,,大家互相帮忙包扎一下,继续打!轻伤不下火线。”

【反击美军细菌战】

1951年初,中国人民志愿军将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击退至三八线,美军为了扭转败局,公然违背国际公约,悍然发动了惨无人道的细菌战。

为此,我志愿军卫生部迅速作出决定,建立“前线反细菌战防疫检验队”,卫生员对战士进行防病毒、防毒虫知识的指导。

那时,我们部队在朝鲜文兴里的龙山洞、磨头山。美军飞机大多数先白天侦察,后晚上投掷细菌弹,细菌弹落地后弹开两半,每一半有数个隔层,隔层内携带传染病菌的老鼠、蚂蚁、蚊子、跳蚤等活虫,到地面后便四散奔逃。

有几个晚上,敌人在我阵地后山坡雪地上,撒了好多带细菌的黑色有翼大蚂蚁,蚂蚁到处乱扒,还会弃翼而逃。

由于我部队军医早有准备,我们打了预防针,不怕它,于是我们更加努力挖坑道交通壕和机枪阵地,敌人发现细菌弹未发挥作用,就不时地打炮过来,又用大口径机枪扫射。战斗越来越紧逼,我们昼夜挖坑道,加快进度。

敌人还不死心,一天从早上到傍晚,来了几十架轰炸机,低空俯冲,轮番轰炸我阵地。我们恼火不了,我便架起重机枪对着敌机开火,敌机见我们还击,见势不妙,再也不敢低空俯冲,糊乱地投弹,乱扫一通就走了,我们胜利地保住了阵地,受到了连、营的表扬和嘉奖。

《战地歌声》

我好奇:“我看电影会看到有战地文工团在路边演唱打气,还会要阵地上演出,是真的吗?”

伍老先生说:“那是文艺兵,他们的演出很鼓舞人心,我还跟他们学唱歌和学乐器。”

他微微的笑了。

在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不只是血肉模糊的机枪扫射和飞机轰炸,不只是昼伏夜行的急行军,不只是风餐露宿的战斗场景,还有激荡人心的话剧歌舞,鼓励着,感动着战士们一路前行。

在朝鲜战场的文艺兵战斗员、宣传员、救护员“三员合一”,不止是文艺宣传,还担负着医疗救护、后勤保障的任务。

拿起乐器唱起歌来跳起舞,他们就是活跃的文艺兵,拿起枪扛起炮弹他们就是战士,拿起纱布药品,他们也能化身战地护士……

“宣传队的下来的时候,战士们都特别的开心。他们排演节目的时候,我们也会在旁边看,有时候也会跟着学唱歌,学乐器,我们互相的加油鼓劲。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边修工事一边哼着歌。”

老先生给我们唱起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我们也忍不住跟着哼唱,熟悉的旋律,仿佛一下子让他重返战场。

【悄然回国】

“您什么时候回国的?”

“1953年”

“是通知说战争结束了,可以回国吗?”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以说!”伍老先生把手指挡在嘴边做一个禁言的手势。

“那是不可能说的,因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战役,我们只是接到命令就行军,是回到鸭绿江边,才知道这次是回国了,但是也没有明确说还要不要再出发。”

“后来就没有再出去对吧?”

“没有,1953年10月回国,我被编入海军————东海航队1083支队,参加解放一江山岛战役。

【加入海军•解放一江山岛】

“1953年10月回国,我跟随部队在跨过鸭绿江,回到丹东,再行军回到沈阳。

没有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还需不需要再次踏进抗美援朝的战场。

与朝鲜战场上艰苦相比,训练的苦根本算不上苦。

每天的高强度训练,随时为战斗准备着。解放军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事实上当时也真的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再苦都没有在朝鲜战场上更艰苦更累更危险了。

我投入了艰苦训练中,真的特别的拼命,因为现在每一份努力,都是日后战场上的底气,有强壮的身体,过硬的本领,才能更好的打击敌人,也更好的保存自己。

日子在训练中一天天过去,这是我最平静也最踏实的日子,经过了战争的残酷,我真的很庆幸自己和战友能够活着回来,更加珍惜和平的时光。

我没有接到再次出发朝鲜战场的命令,就收到被编入海军——东海航队1083支队的命令。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听党话跟党走就绝对没有错。”

“海军,是那种穿着横条的海魂衫,带着有飘带帽子的海军吗?”我听着眼睛一亮,那可是我童年留下的很美好的海军形象,觉得帅呆了。

“嗯。那是我们的海军服。”

在相框上找不到海军时期的照片,有点遗憾,我们就很兴奋的在网上搜寻,看到一张张海军的老照片。

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眼睛闪闪发亮,黑白照片上一张张阳光又坚毅的脸。

就是这群人,守护者我们国家的海防线。

后来,亲友把伍老先生的海军照片翻拍过来,哇,真的好帅。

我心想:“海军生活一定好浪漫啊。想起了一首老歌《军港之夜》困境,军舰、海风,穿着海军服的战士……”

其实,浪漫只是我的臆想,现实的海军生活是刻板艰苦的,而且更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挑战。

“您一开始就选择参加海军吗?”

“嘻嘻,没有”伍老先生笑了,“当时我去考空军,可是没考上,因为转圈圈不过关,头晕。”

我记得影视剧都有展示过空军的训练,有一个场景就是人在一个大铁圈上不停的滚动。

“海军也怕晕船吧?”

“不怕,那个能克服。”伍老先生说。

“加入了海军,一切都是新的,每天都觉得活力满满,有很多不同的东西要学。

1955年,我跟随部队参加解放一江山岛战役。

这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战争,我能够参与也是很自豪的。”

我在网上查找一下资料,原来一江山岛战役真的是特别的重要,这是陆海空三军联合登陆作战,在我军作战史上尚属首次。

一江山岛位于台州湾椒江口外,西距海门(椒江)16海里。它由南一江、北一江两岛组成,总面积为约二平方公里。

建国后浙江沿海大部岛屿都已经被解放,一江山岛直到1955年仍被国民党军队盘踞着,成为国民党军队 与美国勾连,把一江山岛作为跳板,对大陆沿海地区进行了五百多次袭扰活动,使沿海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严重损失。

为了挫败美蒋“共同防御”的阴谋,保卫沿海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华东军区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决定海陆空三军联动解放一江山岛。

保家卫国的阵地从陆地转到海上,转到军舰上,伍老先生很自然的接受着改变:

“在海上作战要面临着很多新的问题,要学习船上的知识,我跟着老船长学习驾驶,学习航海图,学习维修机器,还要克服晕船,所有一切都是新鲜的,但是困难更加激发起我的学习和战斗的热情。”

海上的战役,又在老先生的轻描淡写中一带而过。

船上的时光,是最好的学习时光,战士小伍如饥似渴的跟着有经验的人学习,孜孜不绝,一边做一边问一边学。海上的烽烟,激烈的炮火,都成为他学习新技能和不断进步的背景和底色。

“一江山岛解放后,加入海军刚组建的船运大队。我们当时的任务主要是巡逻和运输物资。”

“您所有的航海知识和技能都是自学的?”

“老师傅会教一下,就是每次你做什么,他就告诉你,具体要怎么做,这是工作。但是要学不同的知识,就要和不同的人去学,自己多问多练,慢慢的,这些都会变成自己的本事。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肯学,功夫不怕有心人。”

只在学堂读过两年书的伍怀,就这样凭着自己的努力好学,成为了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技术兵,还作为技术指导员给战友们作培训。

教是最好的学,一边学一边做也一边教,成为公认的技术骨干。

听到这里,我整个人被镇住了,当时的年代,没有学历,没有基础,没有好的老师,没有专业的教育和训练,但是,新中国就是在一群怀着报国热情的年轻人,在工作中生活中,不断的通过学习和实践,提升自己,也报效祖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上吧,只要肯学就能学好,也能够做好。”

伍老先生的话就是这样的朴素。

【陆军的水兵大队】

“您当海军有多久啊?”我问。

“1956年,从舟山海军调到福建闽中船运队,后叫水兵大队。”伍老先生说。

“那水兵大队还是海军吗?”我追问。

“不是,属于陆军的水兵大队。”

虽然不是海军,还是仍然驾驶船舶守护在海岸线上。

那时候负责到上海、宁波接船回福建,也会运输物资补给。

经过在海军的历练,让我在水兵大队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但是我依然还是不断的加强学习。

认识到掌握开船技术的重要,对海上作战特别重要,在工作空余时间,我认真学习船舰理论知识,掌握了开船技巧,并且自学船舶机械维修技术。

不只是自己学习,我还给新兵当教官,把自己的所学的技能倾囊相授。”

“一点都不藏私啊?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我调侃道。

“不怕,只有大家的技术都过关,我们的整体战斗力才能够有效的提升。”

这就是老兵的朴素心愿,也是无私的奉献精神。

“那时候不再打仗了吧?会航行会有危险吗?”我问。

“也会有的,因为我们的航线不断的往返,经常都要经过金门妈祖,金门岛的国民党军队还是会发炮弹攻击。

“那会打起来吗?会被击中吗?”我惊讶。

“我们没有被击中过,也不怕,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开船经过,但是也会比较小心。

有一次开小舰艇执行任务,在金门岛附近触礁搁浅,引起了金门岛敌军的注意,而我方舰艇又不能动弹,情况危急。后来及时脱险安全返航。这次的遇险也更加坚定我提升开船技术和船舶维修技术的决心。”

“60年代初,我水兵支队归28军管辖,我被调到水兵大队修理所任所长。

60年代末,28军北上山西,29军接管水兵大队。”

随着水兵大队不断发展壮大,后来有了登陆艇、舰艇、快艇,负责南日岛、平潭岛、湄洲岛沿海海域的巡逻,防敌保民,虽然工作平凡重复,但是保家卫国让我们都保有热情。

【闪婚的钻石婚】

聊着保家卫国,我忽然就八卦起来,问:“您是当兵的时候结婚的吧?您怎么认识奶奶的?”

伍老先生“嘿嘿”的笑了一下,仿佛有点腼腆:“也没什么啦,就是探亲回家五六天,刚好嫁到邻村的胜传老婆回来,说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就结婚了。

我们惊呆了,丽丽更夸张,声音都放大:“回去五六天就把奶奶娶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娶到老婆呢?真的勾起了我们强烈的好奇心。

老先生笑了笑,好像脸上的笑容都好像带着有一点点得意。

他说:“胜传老婆是我们村嫁到邻村去的,听说我回家,就来说她嫁的村子有个姑娘,要不要见一下?我就说好。”

“下午她就带着那个姑娘来了,大家也觉得合适,晚上我就跟着她们到了岳父家,第二天就去登记,第三天我就要返回部队, 她就跟着我走了。”

“哇!闪婚呐!”丽丽在旁边大叫:“奶奶怎么一下子跟你一个陌生人走啦?就这么结婚啦?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

老先生一脸的淡定的笑容。

我们都觉得匪夷所思,便继续八卦:“奶奶看上你你穿军装很帅吗?”

老先生笑一笑,摆摆手:“没有没有……”

我和丽丽对视一笑:“没有是不可能滴!”

继续追问:“奶奶年轻时是不是很漂亮?”

老先生继续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可是都笑不拢嘴的样子了,连混浊的眼睛都变得闪闪发亮。

“那时候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

我脑海马上想起《小芳》这首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那时候真的是贫困艰难的年代,想必姑娘家也不会穿的特别漂亮,应该是朴素大方的。但是长着长长辫子的年轻姑娘,就这样走进了年轻的战士心里,也从此走进了他的人生,在漫长的岁月里相伴相守六十多年。

丽丽说:“我家小姑跟奶奶长得很像,小姑很漂亮,我想那时候奶奶也是很漂亮。”

我们好奇:“就是这样子?看着大家觉得不错,就马上当机立断就去了姑娘家提亲,你怎么提的亲啊?有没有摆酒?”

“什么都没有。”老先生说。

“你带了什么东西提亲没有?”丽丽问

老先生摊了摊双手:“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吗?”丽丽笑得有点夸张了。

“没有,真没有。”老先生平淡的语气让我们不淡定了。

“连个鸡蛋都没有啊。连个水果什么都没有?”

“没有。”

好吧,看来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什么都没有就把人家一个大姑娘带走啦?”

“嗯”

“那你怎么叫她爸妈?”丽丽问

“她叫什么我叫什么。”伍老先生的淡定回答又让我们惊叹不已,不禁大笑。

“我要和儿子说,让他向爷爷学习,以后也带个大姑娘回家。”丽丽哈哈笑起来,我们仨都笑了。

当我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合照,一家三口,是刚生了大女儿的留念,吴老先生说:“那时候她就是这样子。”

照片中女子,圆圆的眼睛,长长的辫子,温婉的笑容,而年轻的军官穿着帅气的海军大衣,还有可爱的孩子。

我明白了为什么奶奶会愿意跟着爷爷走,有一见钟情,因为真的是帅哥美女的搭配啊。

记得有一篇小学时代有一篇课文,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最可爱的人就是抗美援朝的战士啊。

解放军最神圣的名字啊,所以,就算是一次见面,也可定终身。

伍老先生说:“她后来也是有埋怨的,说是做军人的妻子太苦了。”

就这样,一次钟情,便去见家长,还毫不客气的跟着女孩叫爸妈,很轻易的打动了家乡,次日便去登记结婚,第三天便跟着这个还很陌生的军人踏上未知的路。

那时候是走路经过四会、佛山再到广州,在广州坐车到福建,来到部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伍老先生说:“她是很辛苦的,不识字,我也要很快就要航行,不常在家,她又不识字,也言语不通,那时候是住在老乡家,各种的不适应,可是没办法,我也不能照顾很多,所以她是很苦的,生几个孩子我都不在家,都出海了。”

老先生的声音里还有着对妻子深深地的愧疚,觉得当年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苦了。

我问丽丽:“老先生的爱情故事三言两语便讲完了,你有什么故事补充吗?”

丽丽说:“爷爷把以前在战场上吃的苦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他哪里会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当一回事啊。那个年代的人,也不会说什么爱情吧,他们就是这样相守了六十多年。”

“记得有一年奶奶住院,还说:明天是我们金婚。

丽丽问她结婚多少年啦?奶奶说六十年。

丽丽说:“那不是金婚,是钻石婚啦。”

我问:“有什么可以故事可以体现他们的爱情?”

丽丽说:“每次出门都是爷爷拖着奶奶的手,算不算?

饭后爷爷在弹琴,奶奶一边听一边打瞌睡算不算?

奶奶六十几到八十之间,中风2次,天天煲中药,半年没间断,算不算?

平时喂药喂饭,出去兜风散步,天天如此,算不算?

在奶奶去世以后,还会念着她的好,还会心疼她受的苦,算不算?”

我沉默着,感动着,不知道用怎么样的笔墨来形容一段闪婚开始的钻石婚姻。

不知道那是一见钟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开始,只知道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经过了很多挣扎很多的痛,才能守护到最终平淡如水的平静婚姻。

没有人知道那个长辫子的军嫂,在言语不通的地方,如何独自面对各种的生活压力,就是新婚不久的丈夫长期在海上,连自己第一次做妈妈,都是独自面对,没有丈夫在旁,没有亲人守护,只有邻居老乡搭一把手,在鬼门关前徘徊。前面三个孩子的出生,伍老先生都没在身边,最后的小女儿出生时,终于在家可以陪伴一次,也许,对夫妻俩,都是一个安慰。

那时候物资匮乏的年代,年轻的伍怀虽然不能长期在家陪伴照顾妻儿,也尽可能的为他们带回足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努力的尽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

当地老乡们也会关照一下,有时候还会送一些食物。

有时一打开门,门框上有一条蛇,原来是老乡打死的蛇,送过来给广东人吃,开门时真把人吓个半死。

老先生的大女儿回忆小时候的经历是这样说的:“那时候我爸经常不在家,他很忙,出海的时候很忙,后来在造纸厂还是很忙。家里都是我妈妈在撑着,我也要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他们的爱情,并不是嘴里轻易说说,他们的爱情,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理解,守护,陪伴,甚至在不能陪伴的时候,依然惦念。

【军队造纸厂的岁月】

我问:“您什么时候离开军舰?”

伍老先生想了想,说:“1972年,我40岁了,这是人生又一个转折点,我被调到29军造纸厂,那是正团级单位。我担任副厂长,主要抓技术方面工作。

“哇,您那时候是团长啦?”

“那时候是副团级,后来才升到正团级。”

“您是专门负责抓技术工作?”我很惊讶。因为一开始我就听老先生说他只是在乡下读过两年学堂啊。

伍老先生说:“是啊,我负责技术,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刻苦肯学,技术是可以学会的。”

他指着墙边的木柜,让丽丽帮他翻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袋子。

我们打开一看,真的惊呆了。

那是一叠已经泛黄的手绘的设计图,那些精准的设计图纸的专业度令我叹为观止。

“这都是您画的?”

“有一部分是。”伍老先生说。

他指给我们看,并解说给我们听,虽然专业的东西我没有能听懂和理解,但是,在我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一些画面,仿佛看到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伍怀,在深夜的台灯下,在简陋的办公桌前,一个人专心致志的绘图。

仿佛看到在轰鸣的车间,他拿着图纸,在耐心的给技术人员们讲解和指导;

在故障的机器前,细心的排查,用心的维修,废寝忘食。

我不知道,一个读过两年学堂的农村孩子,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海军的技术骨干,又怎样变成造纸厂主管技术的厂长,所有的技能,都是解决问题中不断的由零开始学,不断的精进,从来没有被自己的起点低而有所限制,甚至从来不想自己不行,而是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做才能行。

我看到了的不止是设计图纸,还有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日程和学习心得的记录本,记录的是在造纸厂的岁月,有技术的分析,有学习的感悟,有生活的记录,字里行间,是几十年前一段忙碌而充实的人生,是无法忘怀的激情岁月。

伍老先生笑得很开心:“我们造纸厂在福建当地可是很有经济效益的。我还帮助地方政府建造纸厂,后来又为29军后勤部生产队设计建造磷酸厂。”

语气是满满的自豪。

而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敬佩。

无论在朝鲜战场上开枪放炮,还是在军舰上掌舵航行,还是在工厂执笔设计,只要是有需要的地方,他就努力的做好,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上,真正做到排除万难完成任务。

伍老先生对我们的夸赞,还是那句话回复:“很平常啦,只要肯学,就没什么难的,解放军都应该是这样。

我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很幸运了,反正就是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

“那段时间还是很安稳的,也能够多一点在家的时间。”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的安慰。

那时候,生活算是相对稳定了,虽然仍然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毕竟所有的东西都是全新的,抓技术抓管理还有数不清的各项工作,但是相比之前在海上航行,一出门就是几十天不在家的日子,已经好很多。

那时候,妻子也在造纸厂有一份工作,孩子们也渐渐的长大,回想起来,伍老先生还是觉得很欣慰。

【退休返乡】

“您什么时候离开部队的?”

“那是1985年,邓小平百万大裁军,撤销福建军区(并入南京军区),29 军解散。

由于军区解散,政策允许年纪大的官兵提前离休、退休。

我归家心切,提交申请,回家乡肇庆安置,生活到今天。”

1985年,邓小平向全世界宣布百万大裁军,原本400万人的军队 ,被裁100万,占比足有四分之一。极大的扭转了军队机构臃肿,军费开支增大,战斗力不足的状态,而人员精简,武器装备得到极大的改善,整体提升部队的作战性能。

而国家将更多的资金转去搞建设,祖国建设,社会建设,人民基层建设,对于新中国的发展来说,有着深远的意义。

“离开部队,舍得吗?”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就算心里不舍得,也是要听党的话跟党走。

我从当兵起,就一直在部队战斗和工作,对部队有深刻的感情,自己也实实在在做了一些事,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也感到很自豪和满足!

而且,我也想家了,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那就选择回家乡。”

“您是可以选择留在福建吧?”

“可以,但是我想家了。”

旁边大嫂说:“如果留在福建说不定更好呢。”

我调侃:“爷爷如果留在福建,后面就没有你们的故事了。”

大家都笑了。

没有人会知道每一次的选择背后会是怎样的人生,但是每次的选择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就好,而伍老先生显然对自己的选择相当的满意。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从17岁离乡别井,义无反顾的投军从戎,到五十多岁拖儿带女退伍回乡,几十年的岁月经历炮火洗礼,经历风霜雨雪,经历社会的变迁,生活的浮沉,回过头来仿佛不过是寥寥数语便能概括,却是经历了人生的千锤百炼,仿佛回首已经沧海桑田。

“回到家乡感觉如何?”

“很好,很踏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根,都有摆脱不了的乡愁吧,虽然回来,父母不在了,随着社会的进步,家乡也在不断的变化着,可是,家园故土的情怀还是深深地藏在心底。

“一下子退休会不会很不习惯?”

“也不会,因为我回到地方还用自己的技术帮助当地建起了两所造纸厂。”

“哇,您太厉害了!”我有一次被刷新了认知。

退休回来的一段日子是悠闲的,终于有时间休息,也有时间陪伴家人,特别是一直被忽略的妻子,也有时间可以陪她买菜、做饭、散步和旅行。

“因为我造纸厂工作的经历,当地的领导邀请我为交塘造纸厂做设计,后来有帮六埠造纸厂做设计。”

依然是平淡如水的陈述,寥寥数语将退休后继续为家乡建设发光发热的历史概括了,仿佛在工地上来回奔走,在厂房中埋头苦干,在深夜里加班加点绘图,都是那么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退休也是闲着,能够为地方做点事我也是很开心的,还能够创造经济效益。”

除了深深地敬意,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就是一个军人的使命感和奉献精神,只要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里。就这样简单朴素的观念,就这样身体力行的执着。

不去多想,干就是了。

在烽火连天的战场,在热火朝天的工厂,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勤勤恳恳的做事,老老实实的做人,凭良心,做本分,就这样简单。

【感动的瞬间】

【相思】

“做到六十多岁,我就真的停下来了,多陪陪老伴,她真的太辛苦了,还时不时的埋怨当年我总是不管家。”

他又给我们展示了他会的乐器,原来弹电子琴、吹口琴、拉二胡和唱歌,都是自学的,启蒙教育就是在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那些文工团演出的时候,他去看演出,还跟着文工团的战士学习。

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虽然妻子依然没有文化,依然不识字,依然听了他的弹琴唱歌还是会打瞌睡,偶尔还会抱怨年轻时的这样那样的不好,相濡以沫60多年的婚姻,用一辈子的相伴相守,诠释了什么叫做“爱情”。

奶奶前年因病去世,老先生虽然不说,但是变得更加沉默了,每当有人提起,他是忘了自己对妻子的好,总是记得年轻时自己亏欠妻子太多。“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誓言】

第一天见到老先生,是因为参加他的生日宴,提前到家中只是闲话家常,聊的开心,也得到老先生的同意,我们第二天又约了时间继续听他讲故事。

第一天老先生穿着悠闲的家居服,第二天,他穿上了整齐的军装,左胸前,佩戴着红红的、鲜艳的党徽,那一面鲜艳的党旗,其实一直飘扬在他的心头。

我看到了2021年, 伍老先生手写的入党誓词,已经颤颤巍巍的手,却依然一字一句的把入党誓词抄录下来,因为老花,字很大,笔锋也不稳了,和旁边70年代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流畅的小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不变的,是心中的信仰,和对誓言的坚持:

‘我宣誓:一、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二、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党的纪律;四、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五、要作群众的模范;六、保守党的秘密;七、对党有信心;八、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老先生反复强调:“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记住,特别是最后两条,如果做不到,就要开除出党!”

在炮火纷飞的战壕里,他是用生命来宣誓,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是用生命来践行,永远对党有信心,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看着老人家写满岁月沧桑的脸,依然是坚毅的表情,我深深地折服了,一次访谈,何尝不是对我生命的一次洗礼呢?

【干一杯】

那天说到朝鲜战场,丽丽便在电视上搜索播放了电影《长津湖》播放,问:“那时候,真的是这样吗?穿这样的衣服吗?这样打仗吗……”

伍老先生定定的做在电视机前,说了一句:“现在拍的都比较真实了。”然后就一言不发,投入在剧情中,我们陪着看了一会,看夜色渐深,就起身告辞,并叮嘱孙女:“让爷爷看一会,别太累了,明天可以接着看。”

但是那天深夜十一点多,大嫂发过来两张照片,语音都是惊叹的:“爷爷现在才看完《长津湖》,他自己去厨房煎了三个鸡蛋,还倒了一杯酒在饭桌前喝呢。他都多少年没有进过厨房啊!”

丽丽把手机递给我看,笑道:“爷爷是在庆祝打胜仗吧!”

也许,不只是庆祝影片中长津湖战役呢胜利,这一杯酒,还敬过去,敬现在,敬未来,敬过去的峥嵘岁月,敬回不来的亲密战友,敬今天的盛世安稳,敬未来的民族复兴、国富民强。

【盛世如你所愿】

2022年的端午节,我参加了伍老先生90岁的生日宴,他穿着草绿色的崭新的军装衬衣和墨绿色绿装长裤,虽然不再有徽章,虽然拄着拐杖,但是还是挺直着腰杆,走出军人的模样。

大家给老先生敬酒祝福送礼物派红包,儿孙满堂,喜气洋洋。

孩子们给伍老先生戴上生日的皇冠,大家拍着手欢快的唱着生日歌。

老先生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熄生日上的蜡烛。

我不停的拍照,录视频,只想留住这美好的时刻。

我不知道,90岁的老人家会许下什么愿望,只是深深地祝福着他,愿望成真。

盛世如你所愿,经历了炮火纷飞的年月,经过了艰苦的生活磨练,终于收获了幸福,这是多么的幸运和福气。

脑海响起了王菲的歌曲《如愿》

“你是遥遥的路

山野大雾里的灯

我是孩童啊

走在你的眼眸

你是明月清风

我是你照拂的梦

见与不见都一生与你相拥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

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

请带我去明天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

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

这盛世每一天,

你是岁月长河

星火燃起的天空

我是仰望者

就把你唱成歌

你是我之所来

也是我心之所归

世间所有路都将与你相逢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

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

请带我去明天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

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

这盛世每一天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

可是你如愿的眺望

孩子们啊,安睡梦乡

像你深爱的那样

而我将梦你所梦的团圆

愿你所愿的永远

走你所走的长路

这样的爱你啊

我也将见你未见的世界

写你未写的诗篇

天边的月心中的念

你永在我身边

与你相约一生清澈

如你年轻的脸”

谨以此文,致敬抗美援朝的老英雄伍怀先生。

致敬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为祖国军队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贡献的抗美援朝老兵们。

他们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英雄,军队的骄傲,是最可爱的人。

期待可以通过笨拙的记录,分享和传承他们的精神,记住他们为国为家为和平而战,为建设新中国奋斗终身的无私奉献,也激励我们的后辈继续勇于拼搏,奋勇向前。

2022年6月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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