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夜里最大的诱惑就是下班回家途中路过夜宵摊的那一刻。每当驱车经过挤满路边的拍档时,油门总会不自觉的松下来,看着笼罩在空气中的“人间烟火”,闻着蒸炒焖炸的香味,再用肌肤感受着滚滚的热浪,总会由衷的赞叹:夜晚才是这座城市的“白昼”,因为在这一刻,人们才真的在享受生活。
虽然自诩自控力强大,但身为一名强迫症患者,其实最大的弱点就是自控力极差,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用为世俗的诱惑所困扰,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想要的,只有对于我这样容易心动的人,诸如《自控力》一类的书籍才有可能成为灵丹妙药。而夜里夜宵摊的味道无疑就是自控者最大的宿敌。在单位面对同事贴心的一句:“吃宵夜吗?”我尚可以淡然的拒绝,无奈当独自面对声势浩大的美食,这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还是让人胆寒。
有很多都曾问我如何抵制夜里的饥饿感,我的回答都是一句“习惯就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换来的都是对方满脸“你不是正常人”的反应。其实,即使是习惯,也有软弱的时候,那些坚定不移的自我约束已经可以称之为个人的原则,或许是功利尚浅,我还未能变成恪守军规的士兵。所以,当夜里的饥肠辘辘遇上充斥着美味的夜宵摊,自己也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难以从刀口下生还。
密密麻麻的移动摊点摆成了一条通道,两旁飘散着各种诱人的味道:厚重刺激的臭豆腐,闻见都能满足的炒粉炒饭,清爽解腻的酸野,麻劲十足的串串香,还有夏日里必不可少的凉茶,这是视觉、听觉和味觉的盛宴,一开场就达到了高潮。对于它们,我总是选择不见不闻的姿态,无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让味觉攻破了城池,沦陷在烟火之中。
城里的夜宵摊,如果有人要我介绍几家好的,想必会让我大伤脑筋——每一处都独一无二,每一家都令人垂涎,因为它们本来就占领了午夜的高低,轻而易举的就可以俘虏我们的肠胃。不过轻轻触碰记忆的宝盒,就想起了前几日的那一次满足。一如既往的万家灯火,一如既往的回家路,夜幕之下,离家两条街之外的街口热闹非凡,正当自己不争气的驻足观看时,突然看到了它——一口跳舞的炒锅。锅的主人是个年近三十的小伙儿,黝黑的皮肤,粗壮的手臂,一脸认真的表情。他的左手正操持着那一口铁锅,带着特别的节奏和不同寻常的摆动,时而向上挑起,时而左右晃荡,偶尔重重的敲击炉灶,仿佛打压着炉火的气势,而右手中的铁勺如同指挥棒,炒面在它的搅动下,每一根都反射着油光。摊位前的人们早已排成了长队,放眼一望,足有十人上下,还不停的有专程赶来的熟客,脸上带着等待的无奈与果腹的期待。我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不过我不是一名熟客,只是被美食眷顾的幸运分子。
也许是被夜市的热闹所感染,嘴里说出的话也在不经意间带着少许粗犷:
“老板,前面还有几位啊?”
“十位,很快,加辣吗?”
也许是对自己的人气信心满满,他甚至都没有问我要不要等待,但是这种不甘示弱的情绪稍转即逝,很快就被食欲所期待。
“加,多加点。”
“好嘞,小弟,再加一份炒面。”
之间从他身后钻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愣头愣脑的拿出一盒装满了伊面的饭盒,与北方不同,南方更青睐于这种经过油炸的细面,炒前只需用热水略加软化,面里带着一股轻微的油香,或炒或煮,都相得益彰。
老板是个实话人,不到十分钟,我已经站在了摊位前,准备近距离欣赏这场属于他,也属于我的表演。只见他向锅里倒入一些清油,早已滚烫的炒锅马上就让油面冒出缕缕烟气,接着,他娴熟的放入了鸡蛋、生菜和豆芽,略加翻炒,蛋白质的化学反应让锅里飘出阵阵蛋香。一切就像一首不加停顿的进行曲,他将饭盒内的伊面倒入锅内,令人心旷神怡的那一幕又出现了——之间锅内的炒面随着上下左右晃动的炒锅在跳着舞蹈,没经过一秒,菜汁与面条就更亲近一步,原本略白的面体也在热的作用下变得金黄,再蒙上一层油光,简直就像火窑里不断成型的瓷器,只待大功告成之时。出锅前撒上盐和葱花,画龙点睛的让这一道市井炒面活了过来。
高潮就在入口那一瞬间定格,爽滑的面条,浓郁的葱香,脆甜的蔬菜以及那顷刻间便能温暖全身的热量,只奇怪这股从喉咙往外冒的刺激,就算我如此专注,却还是忽略了老板放入辣椒的瞬间,不禁体会到何谓“一气呵成”。不消几分钟,便当场解决了这场战斗,虽然也想像东坡先生那般品味美食,体味人生,无奈难敌肠胃的欲望。人生之乐有时在于慢,有时与快也并无矛盾,平日常说及时行乐,不也将个不快不慢的恰当尺寸吗?站在夜宵摊前,品尝着刚出锅的炒面,不也有种及时行乐的意味吗?况且让老板看着客人将自己的杰作吃得一干二净,也算是我对老板的一种回报吧?
然而,真正被治愈的始终是饥肠辘辘的我。
夜幕下的炒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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