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予短暂的犹豫引起了黑袍人的怀疑。
他将头凑近了她,鼻子几乎快要贴到她的脸上,眯起的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穿棉质睡衣的姑娘,苍老而浑浊的眼珠里,透出凌厉狡黠的光芒来。
一缕杀机在他眼里闪现。
白浅予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没来由的从脚底直升入头顶,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黑袍人的面容却贴着她的视线咄咄逼进。
那张满布沟壑、苍老如万年洪荒的面容,忽然扭曲变动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丑陋凶恶!
白浅予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出声!
她几乎已经感觉到黑袍人冰凉的鼻尖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尖!
可是——
就在她双眼瞪大的一刹那,她瞳孔中映照出的黑袍人的脸,又瞬间变幻了面容。
那一瞬,他竟然变作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脸上的笑容邪魅诱惑:“你不认识我?这也并不奇怪,我虽然住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上,但你们却从不知道你们心目中我的样子,因为,”
他顿了顿,嗓音瞬间变得低沉动人,充满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千变万化、我忽来忽去、我一念魔生一念魔灭,我,就是你们人人都膜拜、却从未见过真面目的——魔。”
“魔?”白浅予艰难的咽了口水,一边寻思着话语,一边悄悄的撤身后退。
然而她的这个意图很快就被魔发现,魔一把就抓住了她,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如同一根冰条,食指牢牢扣住了白浅予的下颏:“你别想逃跑,在我魔祖未央面前,便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逃脱,何况你一个……”
说到这里,魔忽然怔了下来,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衣着怪异的女子,竟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的魔力上可探三十三重天,下可探幽冥三界,九州九山八海,乃至三万年之前过去世界、三万年之后未来世界,竟然并没有发现这个女子的存在!
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露出深思的神色。
白浅予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魔,他的脸庞是那般俊美动人,尤其是在他轻锁眉头的时候,更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样俊美无俦的男子,会是魔。
就在她呆呆发怔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那只手湿润而柔软,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跟着一个语声传了过来:“快跑!”
然后白浅予就被拉的飞跑了起来!
她跑的飞快,感觉天上的云头、身畔的云雾,都忽啦啦风一般向后飞速倒退,连成一片苍茫的影子,她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快,哪怕是坐在高铁上、飞机上,都不曾有这样的快,那种感觉就象是在——
飞。
眼前一只绿色的身影跳动着,拖动着她跑的飞快。
“草……又是你?”纵使在急速飞奔中,白浅予发现自己居然仍能说的出话。
“别说话、别回头!”草的语速飞快:“我已经用了我最快的速度,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可是——魔仍然会追上来!”
“你一棵草,哪来吃奶的力气?”白浅予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向身后望去:“而且,魔为什么要追我们?”
草赶紧用力的拉她:“别回头!你只要回头看上一眼,魔就能追上我们了!”
“可是……”白浅予奇怪道:“我并没有看见他呀!”
身后一片云雾飘渺,黑衣的魔早已不见了踪影。
天空中隐约有金光一闪。
“你回头了!”三叶草跺了跺脚,干脆停了下来。
它的三片叶子耷拉着,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你怎么了?”白浅予看着它,忽然有种想抚摸它的脑袋的冲动,就象平常抚摸自己的花猫白小咪那样。
她的手刚刚伸出,三叶草忽然叫了起来:“别碰我!”
它喘了口气,挺直了腰杆,两只叶片手掌叉腰,警惕的盯着白浅予:“魔已经追上来了——你看不见他,是因为他已经化形附体,要么在你身上,要么在我身上。”
白浅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三叶草郑重的点了点头,面色严肃。
它如同墨笔画出的两只圆眼睛里,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有些邪恶,又有些诡异。
一股寒意忽然自白浅予心头升起,她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指着它。
“魔没有附体在我身上,他一定在你身上!”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附体在你身上?”三叶草目露凶光,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起来:“魔能入侵人的内心,与人合为一体,难道你心中没有感受到杀机吗?”
它逼近了一步:“你难道没有疑心我此刻便要杀你吗?”
白浅予心中害怕,却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三叶草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嗜杀、多疑,正是魔的特性,你已经被魔附体,那我现在只有杀了你了!”
它抬起柔软的叶片手掌,化作碧绿的利剑,刺向白浅予!
“等等!”就在利剑即将刺入咽喉的刹那,白浅予忽然大声叫道。
利剑停在了她的颈边。
三叶草狐疑的看着她。
白浅予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你说我嗜杀、多疑,但你方才不是正要杀了我,你也正在疑心我吗?”
三叶草皱起了眉头。
“所以,”白浅予进一步道:“被魔附体的那个人,也可能是你呀!”
三叶草歪着脑袋瞪着她,面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利剑重又化回叶片手掌,草喃喃道:“这么说来,被魔附体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
两个人都瞪着对方,近在咫尺,瞳孔中都映出对面的影子,两个的神色,都既紧张又狐疑。
空气忽然变得凝固了起来。
他们都害怕对方是魔,可以一出手杀死自己。
空气中忽然泛起了点点金光,在他们身周闪烁着。
那象是阳光,却又丝毫没有阳光的温度。
金光从高空倾泻而下,千丝万缕,白浅予抬头,顺着金光的方向向上看去,漫天的乌云中,忽然现出一只巨大的金色光球。
“这是?……”白浅予吃惊的道。
乌云继续向四周散开,露出的,竟然是一只人的眼睛。
那颗巨大的金色光球,赫然竟是眼睛中的瞳仁!
金色光球翻转着,上下左右旋转,如同一颗圆球在云海中滚动。
眼睛是是狭长的,如同凤眼,眼角却微微向下斜,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冷酷之意。
“这是……”白浅予终于认了出来:“天帝右眼!”
“天帝?!”一旁的三叶草惊呼出声,立刻五体……哦不,三片叶子投地,匍匐着拜倒了下去。
眼睛眨了眨,金色的瞳孔转动,望向白浅予。
“你能认得出我?凡人。”一道威严的语声,如重重惊雷,从高天中垂云而下。
白浅予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没错!这就是天帝!她笔下统领三千界的人物,高居五方天之上,掌握世间万物,生死、阴阳、劫升,都逃不过他的一手掌控。
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在《镜里朱颜,浮生未歇》中对他的评语:
翻手令云雨,覆掌与天齐,温酒棠梨,天地为棋,星辰作子,谁敢一奕?
相传数万年前,诸天分为五方天,各有其主。东方青帝太昊常元,南方赤帝炎夏赤烈,西方白帝少昊玄嚣,北方玄帝颛顼玄冥,中天大帝轩辕后土。
五方天帝各高踞五方天之上,数万来年争斗不息,天界动荡。战火绵延至人界和冥界,导致两界亦战火频仍,生灵涂炭,万物生变,山河扭转。
其后东方青帝太昊常元持上古至高神器昊天镜,征战四方天,接连伐灭北方天、南方天、中天、西方天,连杀四天帝,自此天界一统,五方归一,下界太平,三界共主,尊为天帝帝昊。
“帝昊。”白浅予喃喃着,念出了天帝的名字。
高天上的眼睛一疑,瞳孔转变为深重的金色,目露杀机!
“白、白姑娘……”匍匐在地下的三叶草颤抖着,伸出一只叶片手掌,悄悄拉了拉她的裤脚:“天帝的名字,岂是一般人能念的……”
看到白浅予看了她一眼,它嗫嚅着又补充了一句:“虽、虽然他是你笔下创造出来的,可是在这个异世界中,他的力量实在比你强大太多……”
天上的金光一凝,忽然变得宛如实质般,重重从高天垂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每一道金光,都似一柄利剑!
“嗤”的一声,白浅予身上的小熊睡衣烈开了一道口子!
跟着又是“嗤嗤”几声连声,白浅予身上的衣服接连裂开几道长长的缝隙,仿佛利刃划过。
“白姑娘,”三叶草紧张的拉着她:“快、快跪下!”
“帝昊,”白浅予依然站立着,仰头向天,迎向天空中那只金色巨眼,语声抬高:“你难道不想治好你的左眼?你难道——”
天空中金色光剑降落愈急,沙沙作响,几乎将她的声音淹没。
剩下的半句话在密集如雨声的声响中,几乎细不可闻:“你难道——不想找回你的女儿,帝女朱砂吗?”
金色光剑下,她身上的衣服已碎如褴褛,有的地方甚至有血渗了出来。
然而,就在她最后半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天空中的金剑骤停,无数的金色光剑悬停在半空中,宛如一个金光剑阵,然后,倏然消失。
“你竟然——知道帝女朱砂的下落?”天空中金色的眼睛瞬的一凝,看向她:“连天机枢都测不出她的去向,你凭何得知,凡人?!”
那句话,既是询问,也是质疑。
高高在上的五方天帝,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女子,能知晓三界都无从知晓的秘密。
白浅予目光一闪:“我自然有办法证明。”
“什么办法?”天上的巨眼目光紧紧跟随着她。
白浅予道:“你的女儿朱砂,生的天姿绝色,倾倒三界,可谓三界明珠,你亦视她为掌中宝,可是她却与你最宠爱的随身天将卫潇相恋,对天地鬼神发下重誓要嫁给他,但你却不容许帝女下嫁,心中恼怒,命她收回誓言,哪怕因此与诸天众地鬼神为敌,亦在所不惜——可有此事?”
天上的眼睛眨了眨:“此事天地皆知。”
白浅予又道:“但朱砂坚决违抗你旨意,被你禁在三十三天中的无思天,她却用十方神器中的白神器湘灵琴破了你设下的结界,找到玄都玉京重镇之下的天机枢,试图用天机枢算出她和卫潇的未来,却被你发现,你们父女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你被她用湘灵琴重创,打伤左眼,她却被你的天帝神力震飞,落入了天机枢的枢纽之中,天机枢转动之下,竟然就此失踪,”抬头望向高空上的天帝右眼:“这件事——,恐怕就没几个人知道了吧?”
天空中,巨眼停止了转动,如同一颗巨大的金色光球,静静的悬浮在云海之中。
片刻的沉默,仿佛已默认了一切。
三叶草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白姑娘,你竟然说服了天帝。”
它大大松了一口气。
蓦的,一个阴森森的语声响起:“蝼蚁草芥,也妄想让天帝回心转意!”
随着语声,空中黑云一闪,一个黑袍人影从黑云中现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