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声猫叫,不知名的猫咪用细碎的脚步走过出租房的窗台,隔着灯光和玻璃,我好像看到了那个柔软慵懒的侧影。
曾经很喜欢猫。
因为在老家,猫是个很有用的动物。它可以抓老鼠,在儿时贫瘠的生活中,能帮助阻拦无孔不入的老鼠。
我家曾经养过一只猫,说是养,其实是逮回来抓老鼠的,每天吃的也不过是剩饭残羹。
当初,它被母亲抱回来的时候,不过成小小的一团。一点也不像现在的某音上随处刷屏的身怀绝技的喵星人,它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灰褐色的毛,黑的黄的相间,琥珀色的眼睛,太阳光一照,缩成小小的一条缝。
因为它看起来那样小,摸起来又那样软,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手掌下猫的心脏跳动,这一点微妙的联系,让我凭空觉着这只猫有些与众不同的楚楚来。
母亲用一个废旧的陶瓷盆抓了一些煤渣,上边盖着破棉絮,做了一个小窝,每天放学的时候,我总是会悄悄的在猫的小窝里看一会。为什么要悄悄,不过是因为母亲经常不喜欢我靠近猫太近,母亲常说它身上有跳蚤,不要染上,母亲还说猫尿很骚,最难打扫。
我那时候还小,不记得被跳蚤咬过多少,即便有,我也不认为是猫身上带来的。毕竟,我们这里不爱洗澡的可不只是猫。
我喜欢这只猫,每一次摸它,它都会舒服的闭上眼,奶声奶气的叫一声“喵”,悠长的余音,拨弄的我的心肠软软。
母亲没有给这只猫起名字,可是我想给它起一个,这是我的第一只小猫啊。
我们的地方电视台常年会在七点钟的时候,放一些动画片,大人们一般不会和我争抢,毕竟七点钟还要做饭,哪里能够悠闲的像我们小学生一样可以看电视呢。
电视里有一个动画片叫做《叮当猫》,不是机器猫多拉A梦那样的机器猫,而是一个耳朵尖尖身上也是黄黑条纹的奇特猫咪。它是一只会魔法的猫咪,叫做叮当。
我也把这只小猫叫做叮当,因为我希望这只猫能够给我带来百变魔法。
每一次,我会偷偷把父亲剖下来的小鱼内脏拿过来给猫吃,它吃一口,我叫一声“叮当”,它还是扎着头吃,也不回应,喉头发出独特的呜呜声,吃的很香的样子,我心中就会升起强烈的成就感。
“叮当,你什么时候给我变一个会做作业的机器人啊?”
我有时候也会把母亲给我泡的炼奶给猫倒上一点点,猫伸出它小小卷卷的粉色舌头,对着牛奶舔个不停,好像在回答我的话。
“喵,快了,你等着吧。”
……
时光飞逝,我渐渐上了中学,学业加重,我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和“叮当”猫说话。
那只小猫几日不见仿佛长得飞快。再不会老老实实等在小窝里,我下了晚自习回来,也往往是看不到它一丝踪影。
“叮当,你是不是自己变出了小鱼干就不管我了!”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颇有些伤感。
母亲的看法和我完全不同,她一直觉得猫长大了就应该有一个长大的样子,自己出去抓老鼠才是一只有用的猫,哪有人一直喂一只没有什么作用的猫啊。
我听了有些刺耳,我的叮当猫是一只隐藏于世的大魔法家,怎么能够和其他猫咪一样,为了果腹就去血淋淋的抓老鼠呢?这只猫是个背叛者啊,从此以后,我和叮当猫的交情也到此为止了。只是在心底希望这只猫聪明一点,不要吃到被人下了药的死老鼠,过马路的时候不要被车轧死。
那一天下了晚自习回家,在楼上做作业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猫叫,一声声凄厉无比。
我放下作业,到楼道里一看。
是叮当。
它浑身的毛灰黄暗淡,一直在原地走圈圈,它不断用爪子抓脖子,一声声叫的让人心碎。
过堂风吹过,厨房的塑料袋刮得簌簌作响。
叮当跳上栏杆,对着楼道的我叫着,瞳孔在黑暗中发出摄人的光芒,但是不过一瞬,仿佛是有什么剧烈的痛苦一样,它又从栏杆上跳下来,走下楼梯,两腿都好像打转。
今夜无月。
心被一把揪紧。我跌跌撞撞跑到屋内,对着父亲母亲。
“咱家的猫好像吃了什么被下药的东西了。”
父亲母亲还在看电视,正演到爱恨情仇浓烈的那一处。
母亲听见我叫了好几声,才陪我一起出来。
她在屋内前前后后看了,后院里角落还有一只死老鼠,一看颜色就不正常的灰白,母亲肯定,这是被下药的老鼠。
“哎呀,这死猫,居然偷懒去吃垃圾桶里的老鼠,谁知道是哪一家扔的,这也找不到人负责啊!”
我更焦急,母亲似乎搞错了重点,现在我想要的就是要他们救救这只猫而已,不是让他们找惹祸的人。
“怎么找,你看那猫都上到房顶上去了,我怎么把它弄下来,而且这个点,镇上的兽医都下班了,谁知道哪里去找!哎,这就是这只猫的命啊!”
说完,母亲竟然径自上楼去了。
我到处找“叮当”,可是叮当实在跑的太快,它很疼,它不知道怎么救自己,所以更加不能安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它在仓库的屋脊上跳跃,它在自留菜地里乱跑,它在浓的泼墨一样的夜色中奔跑,把整个筒子楼上下弄得鸡犬不宁。
“哪里的野猫,叫的瘆人!”不知哪里传来的喝骂。
“叮当,你下来,我给你喂水,多喝水就好了!”
我找到我的叮当了,我在它面前站定。
它在楼顶的一个破旧纸箱上站住,身体不住的抖动,黄色黑色的猫毛撒了一地,它喘着粗气,嗓子眼发出呜咽,它抬眼看我,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年幼的我的面庞。
“叮当,乖,不怕,我们回家。”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只猫。
可是“叮当”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太过短暂,不过是一碗饭一次抚摸的缘分,它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机警的看着我。
疼痛让它丧失了思考,它看着我越来越近的双手,居然大声叫了一声,一把打开我的手,整个身体从我的头顶上飞跃,一眨眼,轻巧落地,三俩下就不见了,带着断断续续的疼痛颤音消失在楼道里。
我看着手背上的三个抓痕,心中充满难以言说的酸楚。我的“叮当”啊,你也不过是一只平凡的猫咪罢了。
“叮当”的尸身第二天在邻居家的后院发现。
直到第二天夜里,又一次晚自习结束,母亲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哎呀,多好一只大猫啊,咱们这几家的老鼠都吃光了,这样死了真可惜!”
母亲还在为失去一个有用的猫咪而可惜。
我不发一语的上楼,今天的夜晚非常安静。仿佛昨天那一场凄厉的叫声不过是幻觉一样。
关于“叮当”的一切,母亲早就清理的干干净净。
叮当,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打开抽屉,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母亲不会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摸到叮当,它伸出舌头给我手心舔了一下,我心动莫名,就把叮当的爪子粘上墨水悄悄放在这页笔记本上。
那浅浅的,梅花脚印,那淡淡的,踏过生命中的足迹。
那永远不会实现的魔法。
自此,我再也没有养过任何一个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