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台戏

3：

人们猛一愣，眼尖的人很快认出哭者系梁基峰的三闺女梁改枝，不禁嚷道，老三妞回来了！

  一位本家婶婶山红英过来拉过踉踉跄跄走过来的堂侄女嗔怪道，三妞呀，你咋这个时候回来？

  梁改枝把袖子一甩，挣脱山红英的牵拉，口气生硬地说，二婶啊，今晚我们家的事你别插腔！

  山红英嚷道，你这妞儿咋这样跟婶婶说话呀！你大老远回来哭嚎什么？一场的观众都是父老乡亲——

  梁改枝哪里听进去这位婶婶的说劝，直呵呵奔往戏摊。其余人都不肯多嘴。

  原来梁改枝小时候曾是村里出名的带刺的玫瑰，厉害角色，几乎一条村的人都给她骂过，也领教过她的胡搅蛮缠，大家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让着点儿，故而人们给她起个土匪妞的外号。后来大些，懂话点儿，进了戏班学唱两、三年戏 ，回来态度大变，见谁都露三分笑，嘴甜的掉蜜，一般人还是对她敬而远之。又过几年，一二十岁光景，跑去省城在亲戚家开的饭店打工 ，自谈了个朋友，带回家让父母亲一相，都也觉得不错 就势把她嫁出去了。婚后，她不甘当什么贤妻良母，自己创业开饭店，包食堂，赚了不少钱。

  人再有钱，没人抬举，必然自觉没趣。为了人抬，每次回娘家，她不仅主动跟乡亲们搭讪，还很注重维持本家的关系，无论谁家有红白事，只要她听说了，必要随上份子钱，自己没空，一定托人代劳。每年春节回来，成皮包子的红包，见小孩就发。再者，村里人有什么事，去省城办，找着她 ，能帮就帮，从没有推辞过，因此倒挣回不少面子，也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

  不过，像今晚这种情况，属于家务事，一般人不好插手，心里都也明白个八，九，肯定老子这婚事没通过闺女们知道，尤其是这三闺女。这不，事后知道了，赶回来闹的。

  小恬见事不妙，小声喊，大爷，大爷，这可怎么收场？

  团长毕竟是老江湖 ，被人砸摊子，吃扒叉的霉事，不是没摊上过，和气生财是他的口头禅，少与人纠缠，这是他的处事之道。但见他他微笑着地把手上的鼓槌往桌子上一撂，挨边的队友听到、也看到了，即心领神会，见风使舵，匆忙靠岸，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女艺人，正唱到“”我的儿给你爹捎回去”一句，强把去字撤回，低音“”炮”啊一声，哼哼咛咛，一路旋着滑下坡底了。

  诸般乐器皆消停，团长宣布，稍作休息，再为大家表演。

  小恬起身离座，来到桌子外的空档，冲着已经趋前的梁改枝毕恭毕敬喊道，三姑姑，你回来了！

  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或许一句话，一个眼神，彼此结缘，渐渐发展为深厚的情谊。梁基峰和皮小恬，就因为老的感动这小的一句话，我妈安生了，我才安生！梁基峰便很欣赏这年轻人。彼此虽不同姓，但是从有些拐弯抹圈子亲戚那里排起，皮小恬称呼梁基峰大爷，两人来往多了，成了铁心忘年交。老头子一有空闲，就找小伙子过来聊天，下棋。农忙季节，老头自家没种地，时常过来帮忙干活呢。

  小伙子因要伺候生病的母亲，所以不方便出门务工，他媳妇喜欢打工，不愿照顾病人，他就放她出去，自己守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种着十几亩地营生。

  梁改枝一改平日对父亲这位异姓小朋友的亲热，客气，冷冷地回道，你靠边站，这里没你的事！

  小恬道，可有我的事，这艺术团是我请的，当然有我的事！

  皮小恬，你给我回来，少管闲事！

  人群里响起他媳妇的尖嗓子，人们哄的一声笑了。

那婆娘上周回来办点事，后天就又出发了。

  皮小恬眯缝着眼睛，冲着媳妇站立的方向嚷道，去去去，爷们的事，你少插腔——

  这档儿，梁改枝绷着脸，冲着戏摊嚷嚷，你们快收拾摊子走人，不然，我可要砸场子的！

  团长抬手揪一下脑后的小羊角道，可以可以！我们这就收拾家伙，反正已收订钱了！乡亲们也可以早些休息！

  小恬过来轻拽一下梁改枝的胳膊故意压低嗓门，卖嗲道，三姑姑，你看你一生气就不漂亮了！笑起来多精神哈！

  小恬的一双单眼皮眼睛斜眤着梁改枝那张发福的鹅蛋脸，脂粉，腮红怎么努力也掩盖不住眼角，鼻梁上的深沟子，嘴巴上缘的小宽带已隐约露老娘们特有的标识，内心不由感慨，美人已老已！

去！少卖这一套！闪一边去！

  梁改枝欲怒又笑。虽说已是徐娘半老，她还是喜欢有人赞她漂亮。明知是奉承话，她也爱听。

  有人嘀咕，难怪这程咬金没出场，原来是从半路上杀出哈！

  女艺人捋一下脑后金黄色的马尾松，把身子转向北面，拉二胡的师傅递给她一碗热茶，她摇摇头没接，肩头耸动着，似是在哭泣。其他队员开始拿各人专属的袋子，准备装起自己的乐器。

  梁改枝哼一声，一手去大衣的里兜掏出一叠红鲜鲜的百元钞票，啪地一声，拍到桌面上，财大气粗的腔调说道 包场费没出不是？我出了！这里是一千！够不够？

202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