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掌温暖宽大,是她心中向往的那一隅北。
“你笨得像头猪,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少年调笑。
——引
『叁·似此星辰,却非昨夜』
江南的今夜分外热闹,今日是元宵。南城北巷烛影憧憧,灯火通明。
向浅收拾着茶坊,清欢坊在这偌大的江南中显得凄清许多。罢了,她早把那颗曾经明朗的心,随手埋在红尘紫陌中,自此寄遥千里,锦书无凭。
“一起去看灯吗?今日江南热闹的很。”
雁回突至。
向浅闻声,她没有想到,雁回会找她去赏灯,心中一喜。
少年今日换了一袭墨蓝衣衫,腰上挂着墨绿流苏,脚下踏了双明蓝步履,比平日多添了几分生气。平时见惯了他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向浅发现,雁回褪去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怅惘,便更加的明朗俊俏,意气风发。
不可否, 深秋塞马,羁鸿寒月,只会涤去他的尘埃。
“雁回,你等一下。”
约少半个时辰,向浅把青丝束起,点了淡淡桃花妆,疏蝉翼髻,描远山眉,色罗缎素衫透着淡淡的茶香。
雁回看着走来少女,翩然而至,步步生莲。不知怎的,心底先是阵阵涟漪,然后狂卷涌骤,思念汹涌。他恍若又找回了从前的那个少女,那时,她至少是记得他的。
“雁回,你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觉得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向浅莞尔一笑,同样的感受,也许这边是缘分。
“走吧。”
少年眼睛湿润了一下,这是自他寻见她以来,向浅对他露出的第一个微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青松。向浅是极含蓄温婉的女子,她带着烟雨江南的清新和妩媚,能让人嗅见春意。
清欢坊数十里外有一长衔,车如流水马如龙。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游人熙熙攘攘,赏着繁华的街,琳琅的景。
向浅不是那搅翠澜的落红,她本想着,此生亦便比暮为朝,画地为牢。多少次,她拟歌先敛,欲笑还颦。可这一刻她觉得,江南也是有温暖的,因为有身边的少年。
红灯绿盏,觥筹交错,向浅纤细的身子几乎要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得站不稳了。
身边的少年突然牵起她的手。
这刹,千古横空,万籁俱寂。
向浅努力按捺着内心的悸动,脸红的像晚春的山茶,像早春的新桃。
所幸周遭喧闹得很,他听不到她狂热的心跳。
“喂,你,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向浅嘴上如此,她心底还是希望他牵着她的,一直牵着。
少年的手掌温暖宽大,是她心中向往的那一隅北。
“你笨得像头猪,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雁回调笑,又像向她赊酒时般无赖轻狂。
向浅心中一暖,笑了。
逛了许久,向浅在一盏花灯前驻足。花灯形似一琵琶,落着纸伞丁香。向浅抚得一手好琴,她喜爱琵琶。忧琶声婉转悠扬,细密如针。它清远的气韵,是遥远又不可触及的忧伤,如微云孤月,只能遥望咫尺天涯的距离。
“你喜欢?”
“嗯。”
“老板,这个我买了。”
“诶,诶,好嘞!”
花灯老板热情应答着。
少年将花灯放入向浅手中时,少女噗哧一声笑了,恣意明媚。赛得过这嫣然春色,及得上那似锦繁花。
少年恍惚间有些痴了。
向浅脸色微微一红,将脸别向一边。
皎月一点点攀升,如天际一只虚觑的眼,悲悯地俯视芸芸众生。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我送你回家。”
“好。”
两人步至清欢坊,向浅驻足。
“我到了,今日谢谢你。”
少年正欲拂袖离去,向浅叫住他。
“那个,雁回,喝几杯吗?”
少年明朗一笑。
“好啊。”
依旧是那坛江南春,不同往日的是,清欢坊的一隅桌旁成了两个人。
借一枝春色,沾花入酒,今时往日斟满杯。
两人心照不宣地饮着,各自怀揣心事。
窗外夜色迷蒙。少年有些醉了,起初喃喃细语,不知在讲些什么。
“你们都不懂我。我不想做什么孤氏传人,只想做一个剑客,乘风舞剑,划过苍凉枯朽的风沙,舞尽峥嵘风云,舞尽千嶂长烟落日。”
少年语气愈发重了些。
“我也不想寄身翰墨,流藻千古,我也有我平戎万里的志向,奈何有太多太多的桎梏束缚。父亲,奈何你不懂我,权威再大,我也只不过是天地一粟。如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落户山水,寻常布衣,渡一世安稳无虞。”
他借着酒意,猖狂地干笑了几声。
“父亲,我与你断绝关系的那一刻,我便注定了此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什么狗屁责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什么权威权势,也无心江湖之争。我想要的,也不过是小小的自由罢了。”
少年轻言慢语,却字字诛心。
君知天地干戈满,不见江湖行路难。
向浅听着,内心波涛汹涌,一片愕然。这一刻,她似乎懂他了。
他也有济世的抱负,也有铮铮的风骨,奈何满腔热枕的鸿鹄之志被残酷的现实禁锢得无从施展。他眸子里的轻狂和不羁,也不过是在掩饰他的落寞和无助罢了。
他乃有志之士,却怀才不遇,生不逢时。
向浅将手慢慢抚上少年醉醺醺的脸,伏在少年耳边,薄唇轻启。
“雁回,我懂你的,我懂。”
少年缓缓抬起头,眼色迷离地望着她。转而,他执起她的手,将它挪至心口上。
少女错愕了一瞬,面庞微微红起来。
“浅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蓦地,少年对上她的目光,眉目紧锁,似乎很痛苦。
向浅呼吸一滞。这是在他印象里,少年第一回这么唤她,但她不知少年此言何意,只以为这是他的梦呓。
暗街幽巷,冷盏茶凉。少年倚在她的肩上睡着了。向浅闻着她清浅的呼吸,心疼地轻轻把手放在少年额头上,将那中心的川字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