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好笑,昨天晚上我竟然可以在「要提早去伊寧?」、「還是上天山天池?」這兩者之間,猶豫了一整個鐘頭,完全無法做決定,卻讓時間夾帶著苦惱而流逝。哎呀!對於未知要做出決定,這還真是件讓人心煩費力的事。
後來,我決定不要煩了,畢竟怎麼選應該都是不錯的。所以,我決定就近,先到天池。
今天早上十點半出發,車行一百多公里後,就到了山裡了。我一打開車門,下車的第一口吸氣,就收到了熟悉的森林香氣。我轉頭對師傅說:「這空氣是甜的」,師傅和另一個小伙子,很好玩的,都同時用力地吸一口氣進去,然後笑著點點頭。
是的,是自然的人,就要走進自然裡;是自然的人,就要好好找的地方,讓自己記得「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太美好的事」。
那天下午,我沿著山裡的一條溪流,在木棧道走著。
書寫,已經成為我旅行中重要的行程了。
下午一點半,經過了一段木棧道的路,走到了天池,已是三個小時以後的事了。一見到天池的景,我心一陣震撼,層層雪山、大大的池水,我被大景撞暈了。
定神,我拿出相機,把景攝下。
再往前走,遇見了一旁的哈薩克族人。
「請問轉這湖要多久?」我問著,思量著有沒有時間走完一整圈。
「六個小時」
「可是看起來不大呀!」
「對!新疆就是這樣,看起來不大,不遠,但走起來就很久,這裡頭彎彎的路多。」
「要吃飯嗎?」這位哈薩克族的朋友,家裡是開民宿餐廳的,在這裡攬客,所以就邀邀我。
「我用過了,謝謝!」
「那要住嗎?」
「不用了,師傅在山下等,今晚還是得回烏魯木齊,但這裡實在很漂亮,應該要留下來的。」
「下次來找我,住我們那~」,他手指著前方的氈房(蒙古包),然後把名片遞給我
「胡爾西,這是你的名字?」
「對!」他笑著點頭
「你姓胡?」
「不,我們哈薩克人只有名字,沒有姓。」
「喔!那你們怎麼分辨家族?」
「我和我爸爸的名字是一樣的。」
「喔!那在家裡叫『胡爾西』時,怎麼知道叫誰呢?」
「可以的,我們都知道」
「是音調不同嗎?」
「是的,音調不同是有的。」
原來,一家人可以辨識彼此的路徑,精緻到我們無法想像。
我猜想,除了聲音以外,他們還會依賴更多其他非語言的訊息來分辨彼此。真是太有意思的做法了。我可以想像,在整個社區裡,人們真的就會這樣說:
「那是胡爾西一家人」
我猜想,這樣的設計會對個人和家族、社區,會產生很有意思的變化。
胡爾西一家人,應該更理所當然的彼此照應,也彼此歸屬吧!
同時,一個胡爾西做了光彩的事,叫胡爾西的家人都更感到光榮,但若某個胡爾西做了不好的事,那麼,叫胡爾西的也都會有感。
個人,因為名字的緣故,就溶解在整個家族裡,家族,成為一個更緊密連結的單位,互相依恃牽連。
我整個下午,都陶醉在天山天池的湖光山色裡,眷戀的我像偷風景的賊似的,晃來逛去,一直賴著不想離開。直到晚上八點,怕師傅等太久情緒不耐,我才從天池下來。
一下山,見師傅情緒仍好,一點也沒有因為耽擱太久而不悅,回程時心情愉悅的我,就和師傅一直聊著。
我們年紀相仿,也相處了一天,台灣和新疆的人,竟然可以從羅大佑的「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這樣美麗的歌詞一路聊過了來。後來,師傅一邊開車,就一邊說著:
「我們沒有背景,很多事都困難,經濟收入不好,忙了這麼多年身邊還是空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就像草一樣,生命裡沒有花,沒有果實」。剛剛還在跟我談日本AV女優的師傅,現在卻是悶悶的說著心裡頭的事。
此刻的我知道,依我們說話到這裡的交情,我可以說些什麼來回應他了。
「師傅,我父母都是閩南人,有句閩南話,就是我們的方言,是這樣說的:『賺囡仔大漢(長大)』。」我先用閩南話說,接著用普通話翻譯:「這句話的意思是:『賺到孩子長大』,我父母以前生活很窮,對生活裡的困苦,對於辛苦工作很久卻沒有積蓄到財產,也會氣餒,但他們這樣的時候常會說:『至少我們賺到了孩子長大』。或許你養了一個家,養大了你的孩子,這就不白費了。」
師傅安靜了幾秒鐘,對著我說:「這樣想很有意思,我就把我家的娃好好養大,養我的家,這就是我有的。」
接著,我們就在各自的安靜裡,待了好幾分鐘。
這是我今天很喜歡的時刻。現在回頭想一想,真要謝謝父母,他們所教導我的,竟然能越過台灣海峽,到西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