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yle Chayka | 插图:Daniel Hertzberg | 翻译:ONES Piece 任宁、何聪聪
译者按:有些事情,属于“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的类型。在这个联合办公空间和创业咖啡馆大行其道的年代,以“美式工业风”为代表的审美趋同也在暗流浮动。大多数人视而不见甚至趋之若鹜,但是也有如自由撰稿人 Kyle Chayka 这样的敏感之士察觉到了问题。当然我们可以说每个时代都有其流行的视觉风格,但在互联网这个超级放大器的作用下,这也许会意味着更多。在第19期的“一天世界”播客里,李如一讨论了这篇文章。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找来一听。他的分析和解读十分有意思。
德国人 Igor Schwarzmann 是 Third Wave 的联合创始人。Third Wave 是一家位于柏林的战略咨询公司,服务于小规模的工业制造商。从欧洲大陆到英国,再到美国,都有它的客户。所以 Schwarzmann 时常穿梭于不同国家。出差的时候,他会上 Foursquare 寻求餐馆和酒吧的推荐。“它知道我喜欢什么”,Schwarzmann 说。
每到一个新的城市,Schwarzmann 都会打开 Foursquare——这个 app 会借助社交网络增强算法的力量,提供餐饮、夜生活和娱乐的推荐——然后他会在上面推荐咖啡馆里找一家最近的。但是在过去几年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家咖啡馆看上去都一样”, Schwarzmann 说。无论是在乌克兰熬德萨、北京、洛杉矶还是首尔,新开的咖啡馆跟 Foursquare 推荐的其他所有咖啡馆都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原木桌子、裸露的砖块以及从上挂下来的爱迪生灯泡。
这些大同小异的咖啡馆并不像星巴克或者咖世家等全球连锁集团有着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设计。相反,他们都是独自地决定采取同一种伪文艺审美风格。像Foursquare 这样的互联网平台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催生一种“品味大同”,Schwarzmann 说,“它让你一次次去到同样的地方”。
我们很容易发现社交媒体如何通过网页浏览器、信息流和移动应用来塑造我们在互联网上的行为。同样地,科技也在影响着现实世界,影响我们去的地方和我们在生活中尚未数字化的领域中的行为。比如,导航应用 Waze 为车辆提供不一样的路线,却打扰了洛杉矶原本安宁的社区;Airbnb 将一群群的国际旅行者空降到当地的居民区;Instagram 在网上散播着我们真实的生活; 或者 Foursquare 反复地把差旅中的商务人士送去同样的咖啡馆。
我们可以把这种由科技创造出来的特殊实体空间称为“空空间(AirSpace)”。无论你走到哪里,这个定义下的咖啡馆、酒吧、创业公司办公室和共同生活/办公空间都有同样的印记:某些所谓鉴赏家认为的舒适与品质的标志。极简风格的家具、精酿啤酒和鳄梨吐司、斑驳的老木头、工业风格的灯具,cortado 咖啡和高速网络。这些空间的同质性意味着在他们之间进行旅行是顺畅无阻的;对于硅谷和 Schwarzmann 这样的文化人士来说,这是一种可以充分利用的价值。换个地方就像重新加载一个网站般轻而易举。你甚至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自己已不在最开始的地方了。
想要周游世界而不离开”空空间”是可能的;有的人确实如此。旅行经验丰富的Kevin Lynch是一名广告客户代表。他已经在香港的多个Airbnb空间住了三年,并且正在放弃固定的住处来追求数字游民式的生活。四处旅行的创业者,追随着资本的流向,也许会去一个巴厘岛的加速器待上半年,就和去趟菜市场一样随性。“空空间”就是他们的家。
随着“空空间”在各地蔓延,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同质性。Schwarzmann 的咖啡馆现象让我想起建筑师库哈斯在他1995年出版的书《小、中、大、特大(S, M, L, XL)》中《普通城市("The Generic City")》一文中所注意到的:“当代的城市是不是就像机场一样——‘长得都差不多’?”他问道,“如果这种看似随机的——而且通常是令人遗憾的——同质化是有意为之的、是一项有意识的运动,来求同‘除’异呢?”
然而,现在“空空间”已经更多地从理论转变为一种现实。可替代性、不间断的移动和具有标志性的空旷曾经都是酒店和机场的特色。1992年,法国人类学家Marc Augé 将这些特色定义为“非地方”。而现在,这些特色已经渗入我们生活中的其他方面。
当一群钱包充裕、自我意识强烈的人穿梭在由科技相连的空间的时候,某种感觉开始蔓延;而这一小部分空间开始互相模仿而变得日益雷同。正如 Schwarzmann 所发现的:旧金山的咖啡烘培店 Four Barrel 看上去就像布鲁克林的 Australian Toby’s Estate,也像哥本哈根的 Coffee Collective,或者像东京的 Bear Pond Espresso。你可以在任意一家店喝到一杯带有完美拿铁拉花的日晒 cortado,然后把它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摆拍一个上传 Instagram,进一步把这种审美传递给你的粉丝们。
一些宣扬“无地域性”的公司加剧了这种审美风格的集中——他们在利用科技来消除地域的概念。Airbnb 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尽管它在把别具特色的住宅当成消费品来宣传,但它同时也让用户在旅行的时候无需改变自身所处的环境,或者说——离开“空空间”温暖的怀抱。
Airbnb 由罗德岛设计学院的两名毕业生于2008年创立。它让“房东”能够把自己家中闲置的空间租出去。现在,Airbnb 上面有来自超过190个国家的两百多万个住处。“像当地人一样去体验异域”是这家公司目前的宗旨。它预示着“一个归属感无处不在的世界”。
Airbnb 早期的网站设计——当初它还叫做 AirBed & Breakfast——像 Craigslist一样简陋粗糙、功能至上,相比室内设计更加强调房东和风景的照片(“比廉价旅馆好”,内置的标题如此写道)。到了2012年末,随着 Airbnb 已经定型为如今它本身崇尚的家居发烧友刊物的形式:它采用了四周不加留白的全出血大幅高清照片,就好像是从《Dwell》(译者注:美国著名新型家居杂志)上截来的一样。这些地方不仅仅被打造成酒店之外的住宿选择,也成了用户渴望长期居住之地。而这些优质的住宿帮助 Airbnb 击败了包括 Couscsurfing.org 在内的市场前辈们,后者提倡介入他人生活的经历而不是扮演本地人角色的体验。在某种程度上,Airbnb成了一本可交互的生活方式杂志。
2011年,纽约艺术家和设计师 Laurel Schwulst 开始从世界各地的 Airbnb 住处来汲取自己的公寓的设计灵感。“我几乎就把它看成室内的谷歌街景”,她说。Schwulst 开始保存吸引她的图片,贴在 Tumblr 上面并命名为“现代生活空间”。但是她有种诡异的感觉,这个平台上面正在发生些什么。“Airbnb 体验本该是关乎真实的人与纯正的体验”,Schwulst 说,“但是很多地方都大同小异”,无论是在布鲁克林、大阪、里约热内卢、首尔还是圣地亚哥。
首先是品位出众却批量生产的家具。“有点像是宜家样板房的延伸”,Schwulst 说。但是,同质化已然不仅是批量生产的问题。理想的 Airbnb 是既陌生又完全可以辨认的:一小撮目的地的特定文化符号掺杂着并不陌生的设施、家具和装饰。“有趣的是,你想要这些非常熟悉的东西,但同时也想要真实的本地体验。”Schwulst 说。
Airbnb 的广告就是基于这个矛盾制作的。2014年的一支广告就模仿《迷失东京》中那种目眩神迷、恍如隔世的旅行魅惑,拍摄了一系列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透过窗户来窥视这个陌生国度的镜头。在今年四月,另一支广告则是拿游客行为开涮——自拍杆、代步车导览——并且与“纯正的本地生活”形成对比——你可以在沙发上看书到睡着或者看着你的孩子搭建一个枕头城堡——因为你住在 Airbnb 一位房东家。在 Airbnb 上面,游客不会遭遇陌生的事物,而是通过消费可辨识的符号产生一种拥有的错觉:“这间本地的咖啡馆也是我的”。
Aaron Taylor Harvey 是 Airbnb 的环境小组的其中一名组长。该小组负责公司在世界各地的办公室设计。他也注意到了这种令人愉悦的同质性。(他估计自己已经住过60多个 Airbnb 住处。)除了网站上的一些建议(比如“展现个性,保留隐私”)之外,Airbnb 并没有提供任何装潢标准。但是平台存在的本身和用户的需求促进了一种特定的同质性的传播。“在一些帖子中你能感受到一种趋势。有一种‘国际主义 Airbnb 风格(International Airbnb Style)’开始诞生”,Harvey继续说,“我觉得它有时是件好事,因为它在人们旅行的时候给人一种舒适感与即刻的归属感;而有时则趋于平庸。这两种趋向都有。”
酒店一直以来都以舒适与稳定为卖点,而原本企图颠覆它的 Airbnb 正在逐渐成为这个行业的翻版。2013年,Airbnb 聘请 Joie de Vivre 酒店集团的创始人Chip Conley 来担任全球住客体验与战略负责人。但是 Airbnb 与众不同的地方恰恰在于它的去中心化。就像 Schwarzmannn 提到的那些大同小异的咖啡馆,它们的审美风格来自于成千上万的人独立地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而不是基于来自企业的一纸文书。Airbnb 的市场正在朝着它最有效的产品演化;比起充满异域风情的体验,消费者似乎更想要像快捷酒店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更时髦,也更含蓄——一个看似别具一格的表象掩藏下的普通空间。
然而 Airbnb 更倾向撇清自己与非本地化的任何联系。当我请 Harvey 写下对“国际主义 Airbnb 风格”的定义时,一位公关代表插了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对这个词,每位房东和住客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有些特点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白色或者亮色的墙面、原木、Nespresso 胶囊咖啡机、伊姆斯椅子、铺在水泥地板上带有图案的地毯、开放式的柜子以及HGTV(译者注:Home and Garden Television,是美国一个关于家庭装修和园艺等方面的电视频道)上那种性冷淡的斯堪的纳维亚风格。“工业风和中世纪元素”,室内设计师兼Airbnb华盛顿特区咨询师 Natascha Folens 说,“只要看上去不拥挤、不陈旧”。
“国际主义 Airbnb 风格”也许跟舒适和无障碍联系在一起,但这个平台离平等地对待每个人还差得远。今年早些时候,芝加哥的一位商务咨询师 Quirtina Crittenden 开始用“#当黑人使用Airbnb时”来强调这个平台上发生的种族歧视事件,比如房东会接受来自白人头像或者匿名用户发送的预订但却会拒绝黑皮肤头像的住客的申请。这项发现被哈佛商学院的一项研究所证实。研究发现,使用典型非裔美国人姓名的用户被房东接受的可能性会低16%。Airbnb 知道这是它必须处理的一个问题。最近它任命平权组织“和平护卫队”的前主管 David King 担任新设的“多样化与归属感总监”一职。
与此同时,“国际主义Airbnb”风格被持续批量生产,有时甚至是山寨式的公然复制。Zoé de Las Cases 和 Benjamin Dewé 是法国一对设计师夫妇。他们很震惊地发现Airbnb把他们挂在平台上的一间公寓的设计复制变成了旧金山办公场所里一间会议室。三支复古工业风的吊灯,一块奇特的黑板,以及一个悬浮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艺术品。(2012年的时候,Airbnb 自己就曾租过 Las Cases 和 Dewé 的地方来举办派对。)去年年底,这对夫妻把 Airbnb 告上了法庭。“他们在拿我们的生活宣传自己的公司。” Dewé 告诉 BuzzFeed。在打造复制品房间的时候,Airbnb 的设计师会“再现同一个沙发,尽他们所能做得和原版的一样”,一位 Gensler 的设计总监 Lisa Bottom 回忆说。这家建筑事务所于2014年设计了 Airbnb 的办公室。
Bottom表示,这些会议室是 Airbnb 联合创始人,同时也都是罗德岛设计学院校友的 Joe Gebbia 和 Brain Chesky 的主意。Gensler 把这些会议室都安排在围绕天井的位置,所以,“当你抬头望向天井,就像望向许多城市的掠影”,她这般说道。所有空间汇聚在一处。可以想象一下,当你不远万里前往一个帮你打开家门迎接陌生客人的公司的总部朝圣,结果竟然发现你自己——回家了。
但是其它创业公司正在将这个全球性的“作为一种服务的同质化(sameness-as-a-service)”变成一个更大的产品包,变成一种全面的“空空间”生活方式。
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区一个也许就是 Igor Schwarzmann 描述的那种咖啡馆里,我与 Bruno Haid 见了面。这里到处都是亚麻色原木装饰和低调的皮质家具,以及摩托车配件——这家店也卖这个。Haid 是“Roam”的创始人——Roam是一个国际化的“共同生活空间”创业项目,向用户(被称作“漫游者”)提供在不同国家的住所之间无缝切换的服务,收费是每个月2000美金或者每周500美金。Roam 在五月融资340万美金,目前他们管理的空间位于印尼巴厘岛乌布市、美国迈阿密和西班牙马德里。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英国伦敦的空间也就快要开始营业了。
这些空间各有不同。马德里的 Roam 是一座之前归梵蒂冈教廷所有的、华美的十九世纪建筑,而巴厘岛乌布市的那家早先是一家精品酒店,但是它们皆共享一种基本结构。“(它们都有)公共厨房和大小均一的、带洗手间的私人卧室。在公共区域内总有很不错的联合办公空间,并且配备了顶级的网络装备。”Haid 这样说。在每处办公空间,“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们准备了伊姆斯的铝制办公椅。我们看了许多不同的椅子,发现它们是最棒的。”其它的高端配置还包括郁金香茶几(译者注:以上两者分别是伊姆斯夫妇为椅具品牌 Herman Miller 及 Eero Saarinen 为家具品牌 Knoll 所设计的知名作品,售价不菲)、宽大的共用工作桌和光线柔和的铁艺灯饰。
通过将实体空间经由数字网络连接起来,Roam 可以保证无论你身处何地,你都能在一模一样的厨房里烹饪,坐在一模一样的椅子上,并且沐浴在一模一样的灯光下。就像对标的创业项目“Common and Breather”和联合办公空间巨头WeWork 旗下的”WeLive”那样,Roam 也把赌注押在了“这种建构独有空间的体验是目前人们所偏好的方式”上面。用 David Cornthwiate,一位自认为是探险家和博客作家的用户的话来说,这就像一个“专业的浪游社区”。David Cornthwiate 是巴厘岛乌布市的Roam空间的首批住客之一。“当时24间房几乎都满了,”他回忆道,“那真是个完美的地方。”
审美上的同质化是用户眼中令人趋之若鹜的产品,也是科技投资人眼中颇具潜力的项目卖点。用了 Airbnb,“你肯定不会觉得像下榻在智选假日这种连锁酒店,哪儿和哪儿的分店都完全一样。但尽管住处与住处、房东和房客之间存在各种差异,你仍然可以体会到熟悉感和相似性。”投资了 Roam 的 Collaborative Fund 的兼职合伙人 Kanyi Maqubela 如是说。“我都可以吃着房东从农家市场上买回的苹果,和他们一起住在他们家的屋檐下。”
Schwarzmann 批评这些大同小异的空间缺乏当地特色,但 Roam 则揭示出一种关于“当地特色”的不同而有矛盾的定义:一个地方要令人向往,要做到的是,既要有足够的细节差异(这样才有趣),同时也要足够同质化(这样才能尽可能地方便快捷)——就像要做到既重于泰山,又轻于鸿毛。在1992年的著作《非地方(Non-Places)》里,法国人类学家 Marc Augé 写道,伴随着这种面目相似的空间的萌现,“人们像是既随时在家,又永远无法真正回家”——若如 Roam 和 Airbnb 倡导的,我们到哪儿都是家,这岂不是与此同时意味着我们到哪儿都回不了家?而紧接着的问题会是:我们真的在意这个么?
也许你会说,这大量的“孪生”咖啡馆、伊姆斯椅子和复古的木桌只是一股肤浅的新千年室内装饰风潮,未来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去。但是我认为这股令人麻木的“国际主义Airbnb风”的表象下隐藏着更深层的状况。
为什么“空空间”现象会发生?原因之一是互联网和它的“孩子”们,比如Foursquare、Facebook、Instagram 和 Airbnb。它们已经取代了上世纪电视机之于我们的功能。就像 George W.S. Trow 在他那篇偏执兮兮的媒体批评雄文《在无语境的语境之中(Within the Context of No Context)》(原载于1980年的《纽约客》杂志)里描述的,它们具有“某种能力,可以传播、接受且树立一层层的偏好、欲望和怀疑”。但是与 Trow 的时代里两亿美国电视观众不同,现在光 Facebook 的月活用户就有16亿。这些人或多或少地在同一个线上空间活动及与他人互动,并且学着去与他们观察、感受和期许同样的东西。
社交媒体品牌上相互连接的情感网络是“空空间”形象传播的驱动力。若品味已被全球化,那么一个审美多样性下降的世界无疑是符合逻辑的结果。这就像某场在全球城市中心同时发生的中产阶级化运动,正如一个中产社区里的建筑翻新店面修整后,就会开始看起来趋向同一。所以世界各地经济程度类似的城市区域也许会越来越相像,并且变得可以互相掉换。
研究时尚现象的学者 Eugenia Paulicelli 和 Hazel Clark 写过一本书,叫《文化的构造:时尚、身份与全球化(The Fabric of Cultures: Fashion, Identity, and Globalization)》。在书的引言里他们写道,这种“审美上的中产阶级化……以一种更软性的后冷战偏见视角,将新世界一分为二:时髦的和土气的”。换句话说,我们正在经历一种风格与政治或地缘上的文化孤立主义,尽管经济依然是当中的影响因素之一。你要么属于“空空间”阶级,要么就不是。
但是,这个阶级所倡导的同质化可能会变得令人窒息。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作壁上观是个更好的选择。家住西雅图的 Rochelle Short 曾经是 Airbnb 上 的“超级房东”。要取得这个称号,你得接待过许多住客,有很高的接受率,以及获取来自住客的完美无瑕的评价。她从2013年开始使用 Airbnb,然后通过撰写博客“开门待客(Letting People In)”变成了一位“大神级房东”。但是今年她不再接客了,因为 Airbnb 本身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变得中产而无趣。
“我觉得来住的人们开始变了”,Short 说。在2013年,Airbnb 感觉上是个真正的社会实验,“探索新的领域,吸引那些思维开放容易相处的人们,你不用担心洗手间的镜子没有完全擦干净。”到了2016年,她解释道,“来的人变成是些庸俗的游客,他们想要类似速8旅店那样的体验。我还是比较喜欢早先的那些旅行者。”
今年,Airbnb 从以往被动地塑造用户栖居的空间,变为改变他们的旅行方式。他们在 app 里做了许多导览手册,提供类似 Foursquare 那样的、基于房东住所的周边推荐。就在这周,Airbnb 发布了“Samara”,在一个公司内部的设计施工工作室,旨在“于日益扩大的 Airbnb 社区内外,探索连接人与人、商业贸易和社会变革的服务的边界”(Airbnb 的联合创始人 Joe Gebbia 在新闻稿里这样说)。Samara 的第一个集住家和社区中心为一体的空间位于日本奈良县。Gebbia 说,它将帮助外国旅行者一窥本地秘辛。“我想象了这样一幅图景:西方游客们走上阶梯,踏入屋中。而在你抵达的那一刻,你就正在与当地社区发生互动。”在接受《快公司》采访时,他这样描述道。
但是,这种部分来自 Airbnb 的“空空间”式审美和随之而来的同质化硬件环境,在为某类特定人群(“庸俗的游客”)提供舒适服务时,往往局限了他们的差异化体验。而这些“庸俗的游客”的要求,被错误地定义为了新的标准,正如库哈斯笔下的“虚幻的普通人”。众多科技产业和文化长久延续了这么一种有害的幻觉:若你无法成为一名有效用户,去融入事先定义好的结构,肯定是你自己做错了什么。Schwarzmann 说:“这是一个误区,一个看似被许多证据强化了的误区。我绝对是上述问题的典型组成部分:白人、男性、有点权势,而且时常旅行。”
这个现象的后果之一,是导致精神层面上的“去个性化”问题,即“进入一种丧失所有自我认知的状态”。个人来说,我挺钟意“空空间”风格的。我无法拒绝一个有品位、洁净而现代的生活空间。但是刨根问底式的思考和它带来的负面影响,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对它的喜爱。要定义一样内涵如此空洞的事物,非常困难。
面对“空空间”的进击,我们没有太多选择。首先我们要去找到“空洞之优美”,就像库哈斯所写的那样,培养鉴赏能力,学会去欣赏“红日将落时分,一座办公楼华灯初上的五彩缤纷”和“夜晚发亮的招牌上各种白色的微妙区别”。Roam 的投资人Kanyi Maqubela 从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看到了同质化的意义。“若你前往世界各地的天主教堂,(虽然它们样子都差不多)但该宏伟的还是那么宏伟,你依然可以体会到归属感。”他说,“我们开始进入一个商业公司也具备这种魔力的时代,接受在任何国家和时区都仿佛在家一般的理念。”
但是要说 Airbnb 可以成为下一个梵蒂冈教廷肯定是太夸张了。虽然要阻止同质化风格的扩散也许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就像试图禁止所有酒店都长得一样般无法做到),但我们依然能针对它所占据的空间里“有缺陷的无缝体验”采取一些措施。也许可以是法律监管的形式,比如柏林、巴黎、纽约和旧金山都在考虑限制类 Airbnb 式的服务进一步壮大。或者你可以选择去住那些不尽完美的当地民宿,而不是快餐式的整洁公寓。寻求差异化太重要了,尤其是在科技让同质化如此简便的今天。
还有一种野蛮生长的噩梦版的“空空间”风格,可以由一个个房间和一家家咖啡馆传遍世界。而如果你注意寻找,它其实已经在那里了。每个大城市,无论是在马德里市中心,还是哥本哈根北桥区,或者是北京的鼓楼附近,都有它的存在:空旷刷白的挑高空间、模仿地铁站厕所风格的洗手间、模块化的组装家具、壁挂式电视、高速宽带接入,以及许多虽然大但看不到什么风景的窗子。租下了当地人的 Airbnb 房间以后,你可以去他们喜欢的咖啡店、酒吧或者办公空间逛逛。你会立马认出它们,因为它们长得跟你租下的公寓如出一辙。你也许会享受其中。你可能会想,“挺不错的嘛,我感到很自在”。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去下一个地点了,只需要点一下鼠标就行。
本文原载于 The Verge,由 ONES Piece 任宁、何聪聪编译。ONES Piece是一个由ONES Ventures发起的非营利翻译计划,聚焦科技、创投和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