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发自简书App
图片发自简书App
今年五月,百花盛开的日子,我与先生陪同83岁的母亲登遂昌万亩杜鹃林。山道陡峭弯曲且攀爬的行程很远,有的是古老的石阶,有的还是行人用双脚踩出来的原始泥巴路。我们陪着母亲慢慢悠悠地走,母亲走走还要停下来看看路边有没有她认识的中草药,顺手还要踩摘一点,我们也只能由着她老人家,我与先生一前一后让母亲夹在中间走,这样多少可以有一个保护。同行的路人经过母亲的身边没有不竖大拇指称赞的,因为这一路看杜鹃花的游人里,母亲的年龄最大,而且步履自如。
对母亲最早的记忆,是住在一个很简陋的土木房子里,房子也不是我们自己家的,母亲在安仁镇刘坊村里做出纳,是大队临时给我们住的房子,房子是很不规则的形状,像一个直角梯形,内侧是可以看到黄泥裸墙的。卧室里有一个木栅栏做的小窗门,即使是晴天光线透进来也十分暗淡,房间里放两张床,一家人全部挤在里面,家里最奢侈的家具,就是一张奶奶家祖传车木加工出来的大床。那时候父亲经常要去更加偏远的乡村住队工作,母亲就会叫邻居的大姐姐陪我们一起睡觉,睡觉之前母亲允许我们在大床上翻筋斗蹦跳玩耍游戏,这是我们家最热闹开心的时刻。
我们家的厨房好像到处都是漏风的,我们平时站在一个木平台前吃饭,没有凳子,记得最清楚的是厨房里有一个大水缸,水是母亲到村头水源上游去挑来的,每每母亲一担木桶水挑回来,我与哥哥就抢着帮忙给母亲把水放下来然后倒入大水缸里,现在想想我与哥哥其实并没有给母亲帮多少忙,两个小孩牵绊着抬水也许让母亲还更加累些,只是她不违我们的意罢了。那时候物质非常贫乏,家里的吃喝用度都要非常的精打细算,但是由于有母亲在,就觉得那里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即使没有凳子坐站着吃饭也觉得很香甜。
图片发自简书App
后门有一个小菜园子,父亲经常不在家,菜园子都是母亲一个人打理的,我们家一年四季的蔬菜,都是靠母亲从这个菜园子里种出来自给的。从厨房到菜园子是一个高高的石头门槛相连着,竹篱在门框上稍微拦一下,露出外面一半的天空与绿色,菜园子里种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是记得母亲经常拿个木头桶去摘菜。每年春末夏初的那段时间里,母亲夸过那个石头门槛,可以采摘到一棵柚子树墩上面的野生黑木耳。每次去采摘母亲都会非常高兴,指着树墩上那块经历岁月风霜裸露的树皮让我看,上面有一丛丛黑色的野生黑木耳密密排列着,象一个一个深褐色的小伞随意的重叠着,样子可人且憨态可掬,远远看去象是挂在那的随风摇曳又饱满成熟的深褐色花朵。从树墩上采摘下来,大太阳底下晒干,然后放玻璃瓶里收藏着舍不得吃它。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才舍得拿点出来清水泡发,放少许油少许盐翻炒装盘,觉得那就是记忆里最好吃的美味了,那份清香与甘甜至今依然回味悠长。
图片发自简书App
母亲擅长自己动手裁衣做手工,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小时候我经常穿哥哥的旧衣服,衣服虽然旧但是经过母亲的巧手改制,还是漂漂亮亮的。七岁那一年母亲扯了一点零头布给我做了一件花裙子,给妹妹做了一件前幅打褶镶边的格子布上衣,我俩高兴得连睡觉都不愿意把新衣服脱下来。
我们家门口有一条日夜奔流的小河,母亲经常蹲在青石板的埠头上洗东西,我与妹妹总是小尾巴一样的跟着母亲,记得小河上面有的地方是明河,有的是青石板覆盖着的暗河。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蹦蹦跳跳的从家里跑出来找母亲,跑得太快了整个人掉到那个小天井一样的明河里,母亲在河边洗衣服听到声音慌忙丢下手边的活,惊慌失措的看着水里的我,这里水不深但是河堤很高,母亲在岸边够不着我的手,我站在水里倒也没有觉得特别怕,倒是母亲特别紧张,周围又没有人她就不顾一切的跳下河里,奋力把我托上去到了路边安全的地方,当时母亲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吓得说不成话,看到母亲的样子后来想想也很害怕,如果不小心流入那长长的暗河,那也是很危险的事情。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哥哥和我与妹妹都60年代出生,到了70年代又增添了弟弟,我和哥哥妹妹到了读书的年龄陆续开始上学了,读书费用增加,我们家更加拮据。在母亲的观念里读书是最重要的,只要与读书有关系的事情,母亲都是全力以赴。母亲在村里做出纳不是正式的工作,是因为响应国家号召,户籍被下放到外婆家所在地兰师畈村,大队里又给房子住另外给的钱其实就是象征性的,一家六口的生活主要靠父亲每月四十二元工资安排日常费用,为了我们的读书学习,母亲除了打理家务照顾子女之外,还要赚零工钱补贴家用,比如在家用缝纫机给供销社加工成批的围裙,又比如节日里租了面条机给村民加工面条等,她自己是舍不得花钱买衣服或者吃饱一点的。生活的艰辛与负担让母亲过早的有了皱纹和白头发。
图片发自简书App
弟弟三岁左右的时候,母亲终于落实了政策有了正式编制的工作单位,母亲工作的地方是很偏僻的地方,我们要从廊桥小镇安仁坐车,然后步行两个小时左右,走原始森林一样的山路,经过几个自然村,才到那个叫义和公社的地方,我是家里的老二又是长女,无论去哪都是跟着母亲身边帮忙带弟弟的,哥哥与妹妹则跟父亲在廊桥小镇安仁上学。
记忆里步行的那一段路很陡路且坎坷,路两边森林却很茂密,第一次是父亲送我们一起去,父亲一边挑着行李一边抱着弟弟走,母亲手里拎些零零碎碎的小包行李前行,我空手跟在后面。那时候我虽然觉得路很难走,但是因为母亲在身边也没有觉得有多少苦。到了一个新地方我和弟弟还挺高兴的。饭是厨房可以蒸的,菜必须自己烧,几家人公共的一个灶,你家做好端走了方可给我家烧,那天轮到我们家做已经很迟了,烧的是湿木柴母亲被烟熏的流泪,额头汗水微微,在烟雾缭绕中我慢慢的闻到了香味,弄了好一阵,母亲终于端回一小锅放了香菇鸡蛋的汤。香菇鸡蛋汤非常好吃,饭盒里留给母亲的蒸饭就是一点点了,母亲把那一小块饭和锅里的一点汤全部吃了,我估计母亲没有吃饱,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我才知道我们家粮食是不够吃的,父母经常要种一些蕃薯南瓜等给我们补充能量。蕃薯香糯可口,夏天里的南瓜架上挂满大大小小的南瓜也非常好看,生活虽然清苦,这些仍然是我们童年时光里十分美好的记忆。
图片发自简书App
母亲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记得那年父母已经调回城里工作了,我们也全部回到县城里读书,冬天我们南方天气也出奇的冷,快要过年了,母亲买了一条平时舍不得吃的鲫鱼,准备烧鲫鱼豆腐汤全家人补补身体,母亲收拾好鱼把鱼装在一个袋子里,把清理出来的鱼内脏放另外一个袋子里准备扔掉,刚好弟弟放学回家,母亲就指挥弟弟去扔垃圾,弟弟风风火火地小跑着扔了垃圾回来,然后眼巴巴等待着晚上的美味鲫鱼豆腐汤,母亲烧热了油下了老姜丝和蒜,到袋子里掏鱼,看到的是一包鱼内脏,才知道整鱼被弟弟当垃圾扔掉了,母亲赶紧套上围巾什么话也不说,飞也似的拉着我顶着寒风去垃圾桶旁边,凑巧垃圾刚刚给垃圾车收走了,我劝母亲算了,但是她不肯罢休执意要去追垃圾车,于是一路奔跑,母亲的紫色围巾在风中飘荡,冬天的风嗖嗖刮来,我们跑过了两条街到了垃圾站,垃圾已经混得找不到那鱼了。回来的路上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家里,平时顽皮的弟弟看到母亲比天气还冷的脸色,躲在父亲的后面做个鬼脸不敢支声,那天晚上的饭大家吃的闷闷无声,饭后我看到母亲一边洗碗一边在流眼泪,我知道她是心疼那条鱼。这会我们都不敢想吃鱼了,只是希望母亲快点高兴起来。
岁月悠悠年复一年,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在母亲的呵护与责备交错中慢慢地成长,慢慢地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家。母亲一天天的变老,脸上皱纹像秋天里的核桃皮,一头青丝变白似冬雪纷飞,看到家里第四代孩子的时候,母亲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时光荏苒,记忆里母亲的愁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