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刘
六
“......俺跳上大松树,就朝着马蹄声张望,远远瞅见一人,瓜皮帽,黑披风,一身皂色短靠,骑着一匹黑马,一阵风地赶来,马脖子旁有一个物件在月光底下闪着亮光,仔细一看,像是一柄短了半截的腰刀,亮闪闪的,正是那刀鞘铜制的吞口。俺死命盯着他,掐着飞身跳下的时间......各位爷,俺刘某捉拿贼匪,拿手好戏正是从躲藏的树上突然跳下,双臂双腿夹着那贼匪滚落在马下,蔫巴一点的,一下就摔得他七荤八素,狠一点的角色,被俺老刘这双腿死命夹住,兀自拼命挣扎,这时俺就腾出一只手,从俺这靴页子里抽出短刀,一下顶住这贼匪的脖子窝......”这刘魂李肉这会儿说得激动起来,只见他做着抽刀直抵贼匪咽喉的动作,饶是李二那副干瘦的躯体,硬是虎虎有力,一副捕快刘的气派。
“......瞅着那人近了,俺纵身跳下,手臂一下兜着那人头颈,两条腿就势夹住他的腰身,从那飞奔的马上摔将下来,滚落在那杂草堆里......没想到这厮落了地,一下子就他娘挣脱了俺的双臂双腿,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慌里慌张寻他的马,俺就趁着这厮晕头转向,一下抽出俺背后的钢刀,想一步逼住这厮......这厮倒是机灵,连退几步,一下就摸到回来找主人的那匹黑马的马脖子,顺手抽出那口短了一截的刀。俺一见那把刀呀,立马就明白,这主儿正是那如假包换的一叶水上漂了,在湖面上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这短了一截的刀,最是得劲儿。只见那叶匪反握刀把儿,向俺抱拳,说,在下姓叶,江湖上人称.......一叶水上漂!俺脱口打断他的话头,啰嗦个啥,俺掏出腰牌,晃了晃,说老子姓刘,正是奉命捉拿你龟孙归案的......那一叶......那贼一惊,说难道就是鱼台县的捕快刘刘爷?俺说,既然知道俺刘某,那就丢下刀乖乖跟俺回衙门销案,也算你龟孙聪明......那龟孙马上做出一副熊样,说刘爷,在下久仰威名,能否今日放叶某一条生路,叶某马搭子里还有几十两纹银,今日一并孝敬刘爷......这龟孙边说边去摸那匹马,俺哪里会让那龟孙哄住了,挥手一刀想打掉他手里的刀,那厮也不是省油的灯,俺俩就立马撕打起来......”捕快刘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大家听得入神,店堂里除了灶台上咕嘟咕嘟的水声,没有一丝声音。外面的风好像停了,但窗户纸依然晦暗。等了很久,捕快刘叹了口气,用好似即将落幕般的低沉语调,继续说:
“......那厮与我交手不过十来招,就他娘招架不住了,俺的腿肚子也发软发麻了,俺使出全身的劲儿,一刀兜头劈下,那龟孙抬起刀一挡,俺就势往下那么一压,那龟孙受不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俺使出独门秘技......这秘技呀,都用得那么熟了,都擒了好些个贼匪了......”捕快刘喃喃说着,黑洞洞的眼睛里,两行眼泪又流了出来,忽然一阵呜咽,说:
“娘哎!俺真不孝,真不孝哎......娘!.......”
捕快刘哭了一阵,眼见那李二的肉身也是一个劲儿的颤抖,捕快刘缓缓说道:
“......俺用那独门秘技,是将刀尖往下一沉,趁势一翻手腕,将那刀尖挑断那贼的肩窝经脉,但是......报应啊!报应!......俺一翻手腕,不想那刀把勾在俺腰间裹着银子的包袱上......那贼......那龟孙趁机后退,一反手,就一刀从俺下身划过。俺大叫一声,柱着刀单膝跪在地上,俺看见下腹裤子割开,鲜血淋漓,疼得俺直打哆嗦......俺想着,想这龟孙一定一脚踢翻俺,顺手一刀要了俺的命,谁知那龟孙......那一叶水上漂,他爬起来一溜烟跨上马,还给俺抱拳赔不是,说多有得罪,改日登门谢罪......就她娘一溜烟跑了.......俺跪在地上,疼得叫唤,但马上俺就不叫唤嘞......为啥?.......”
“......各位爷,俺.....俺解开裤子看伤口,看见.....嗬嗬嗬......俺看见俺的命根子,他娘的齐根切断了,只连着一层皮,吊在俺血淋淋的裤裆里......”捕快刘抬头好像看着房梁,又低头久久沉默,大家也都惊呆了似的,张大嘴盯着他,久久等他说话。良久,捕快刘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俺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月亮,恁大恁园,人说天知地知,是啊,俺今晚做下的事,这月亮呀,都瞧见了......让俺成了废人,也成了杀人凶犯,到底俺是捕快还是凶手?是贼匪?俺,俺比那一叶水上漂还他娘不如!......呜呜呜......”
“......俺看着地上流了一滩的血,黑亮黑亮的,映着天上那个大大的亮月......想到俺刚才要捉拿水上漂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一脸杀了人的血,还有俺的衣服上......嗬嗬嗬......可笑啊,可笑!俺于是又抽出靴页子里的那把杀人短刀,对着那月亮,俺就一刀捅进俺的咽喉里......”
“......俺听见喉咙里嘶嘶地出气......咕噜咕噜冒着血泡子......俺想叫一声娘.....却只听到气管里嘶嘶的声音......就这样,俺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俺发现自己忽然飘啊飘,昏天黑地的,俺好像看到俺倒在地上,头触地屁股撅着跪在地上,那月亮这会儿红彤彤的,照在俺那丑陋的尸体上......然后就在一阵阴冷刺骨的风里飘荡,晃悠悠不知道多久,就...................”
整个茶馆此刻都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气氛中,众人此刻也终于解开了捕快刘殒命的秘密。却仍然鸦雀无声,似乎意犹未尽,犹在等待捕快刘说些什么。而此刻,房梁上的蜘蛛越聚越多,层层叠叠,开始三个五个地往下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捕快刘那里,丝毫没有觉察,这时,忽然几十只老鼠,在房梁上窜来窜去,一只忽然掉下来,落在李二的肉身上,没想到此刻李二忽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顷刻间,房梁上的老鼠受了惊吓,疯狂奔命,一个个纷纷落在茶馆的地上,桌子上,和众人身上。并在店堂里四处乱窜......大家犹如从噩梦惊醒,发疯似的叫唤,一个个鬼叫着夺门而出,你争我抢,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儿。桌凳倾翻在地,茶壶碗盏碎的稀里哗啦,一片狼藉。而李二此刻却一下子跳下柜台,虽然脸色苍白,但一看就是神智清醒的,他着急忙慌地叫唤着:“哎!,这是咋回事,咋回事......各位爷,你们跑什么呀......老天爷呀......”
许世昌头昏脑胀地随人流出得茶馆,只见外面的天空已经和午后大为不同。土黄色的天空,刮着闷热而湿润的风,虽不猛烈,却吹的街上的黄土打着卷儿,四处乱刮,往西边看去,远处黑云压城,红色的闪电隐在云层里,诡秘地翻滚。他赶紧回到商号,前脚刚进门,后脚外面就下起了豆大的雨点,打得地上激起一股股的黄尘......
顾不上喘口气,许世昌赶紧问迎上来的伙计,二少爷回来了没有?伙计直摇头,说还没有。许世昌阴沉着脸,回到卧房,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他大儿子七岁时在老家死于一场霍乱,只有这唯一的二儿子成了人,前几天刚去济宁的分号办事,算来应该回来了......但听得捕快刘的话,许世昌竟六神无主,没来由地觉得有祸事临头。此刻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他坐不住,只是背着手在房间里四处徘徊。不知不觉,贴身小厮点着蜡烛进来,许世昌才发现,天已经漆黑了。
这时,隐约听到有巨大而沉闷的滚雷,轰隆隆而来,地在颤抖,房子也在颤抖,窗户发出激烈的碰撞声,许世昌惊得目瞪口呆,忽然,地上不知从那里四处奔窜出成百上千的老鼠,只听见商号里,各房间的伙计们都四处惊呼着,到处乱跑,伴着家具杂物的倾倒声,老鼠们尖利刺耳的吱吱声,犹如末日一般.......
史书记载,清乾隆二十一年,铜山县黄河决口,滚滚黄水倾泻百里,将鱼台县城冲毁,成为一片汪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