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数月后的某日，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一看窗外，太阳已经有一树高了。

隐隐约约的细碎的谈笑声，夹杂着清脆的踏木地板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我虽然还有点迷糊，猛地跳下床，打开门溜到过道上，在书房的门边探出半个头。里面坐着两个男人，背对着门的是父亲没错了，另一个正对着门的却好像是一个见过的……

是某个叔叔，具体的名字不大记得了，大概就是“全城除了父亲他最大”。他和父亲的关系不错，有时候会看见他在路边和父亲谈笑风生，不过很少来我们家，想必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副统领在我思考的时候却突然抬头，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又微微动了动嘴角。我吓了一跳，俯下身子从门缝里溜到餐厅去。我可不希望我穿着睡衣被客人发现。

“醒了啊？”母亲从门外走进来，带着嘲讽的语气，尽管我们都清楚她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从厨房里拿走一碗汤灌了一口，脑子也清醒了：“小玫呢？”

“打扫呢。”母亲擦去溅到桌子上的汤汁，用我想象的看僵尸的厌恶眼神看了我一眼，“学学人家，六点就起来主动帮忙做家务，比你还勤奋。”

我不敢多说话，也不顾会被呛到，一口气喝完汤。在我看来，父亲与副统领的交谈比与母亲争论“我是否勤奋”更有吸引力，更何况与母亲争论我一定不会赢，但是把门打开一条缝坐在边上偷听应该没有人会发现吧。

我盘腿坐在门框边的过道上，面前摆了一本书做样子。我是在翻书，但是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父亲他们在讨论我的学习。

“转眼间海明的课也要上完了啊……”

“海明？哦，你家小伙子喔，这五年……过得可真快啊。上一次……上一次还是跟我聊说他要进那什么学校来着，一眨眼就又学完了。打算去哪里啊？”

“一个是历练……就是自己去外面玩嘛，没有家长也没有朋友啊什么的……不过挺担心他能不能自理就是了。还有一个就是看看能不能送到更好的学校去学一些新东西……”

新东西……

我一只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腿上沉思。以往我对“新东西”的认识就是诸如“如何统治国家”“如何设计建筑”“如何写小说”之类的，在我们的学校学不到的东西。可是现在出现了地球世界……

从一方回来之后，我便对那个新奇的世界倍感兴趣。父亲给我带来了几本有关地球世界的书，我很感兴趣。如果地球世界的东西也算是“新东西”的话……我更愿意去学习这些。可是……

一片阴影盖在了我身上。我抬头，碧玫弯下身子，脸和我凑得很近。她用一种“知晓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挂着微笑。

碧玫自从我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比我大几个月，应该是我的某个姐姐。我们确实生活得像一对姐弟，父母也视她为亲女儿。她并不姓海，这让我很迷惑，却从来没有得到解答。我喜欢称呼她为小玫，她则叫我全名。

她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套蓝色的衣服，会和我一起上学，会和我们一起玩。只不过从某一个时间开始，她主动包揽了一些家务，不让我们插手。

我对她一直抱着一种模糊的、亲近的感觉。我觉得这可能是喜欢，但是喜欢上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尴尬地对视良久，她眨眨眼：“在偷听啊？”

我完全无法再思考，也无法听进父亲的谈话，只觉得脸上有些热：“呃……”

她瞬间变脸，换上一副嫌恶的表情，拿起支在墙上的扫把扫起地。一边像赶乱叫的狗一样挥手：“去去去！”，她一边拿着扫把就往书上扫。

我眼疾手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爱护书籍，抽走了书，扫把却扫到了我的膝盖。

我尽可能地向墙上靠给她让位子，整个人快印到墙上了。

谈话中断了一会，可能是被碧玫激烈的扫地吸引了注意力。等到她拎着扫把走开，谈话才继续。

我继续盯着书。

“诶，你们家不是收养了一个孩子吗……就刚才走过去那个，蓝色衣服的。海明要历练可以一起，也不用担心没有伴。”

脚步声。

收养？！

碧玫并不是我的姐姐。

我的疑问有了回答，可是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它。

“唉……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父亲是那个……你见过的，失踪之前跟我关系很好的，现在母亲也没声音……朋友的孩子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也不是很敢放出去历练。”

有什么声音消失了。万物瞬间沉寂下来。

也就是说，父母对她好仅仅是出于照顾朋友的孩子吗……

呵……碧玫啊，真是可怜啊……

万物又喧闹起来。

“最后一次见面好像是说要去找一个朋友叫什么路和还是和路，去赚大钱。不过是机密的项目所以没带孩子去，就……孩子没人养就自己收养了。”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啊，我觉得和你家小伙子还挺般配嘛。哈哈。刚才看见过，挺精神的。”

“哦？他不是没醒吗？”父亲顿了顿，“海明！”

我迅速跳起来，合上书、靠到墙角、拍拍身上的灰，假装是从房间出来的，往书房里探了半个头：“父亲叫我？”

“嗯，小伙子挺帅气。”

父亲脸上开始堆起笑容：“别的咱也不说了。叫叔叔好。”

“叔叔好。”我机械地回答。

他们没有再理我，自顾自地谈起来。我便默默离开书房，带着书回到房间。

x月xx日

我是否应该把这个告诉碧玫？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可是说出来我们间会变得疏远，会破坏我们的关系吧……

一句话蹦入我的脑海。

我们也许就不会那么般配。

她会怎么样？

也许我应该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