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这个下午,母亲的声音变响了,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并且泛起一丝血色。我知道,母亲与病痛作了一次深刻的告别,也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死亡。真的为母亲高兴,为她获得了这样一次“告别”。
母亲胆囊和胆管里都有结石,其中胆囊里问题最大。年近八旬,痛得连连高烧陡起,前后三次住进县级医院,做了一次穿刺手术,试图减轻症状。
穿刺后挂着引流袋两个多月。母亲是个要面子的人,出院以后还专门缝制了一个放引流袋的“衣服”,走在村间小路,即使在骄阳似火的大夏天,倒也看不出像个病人。
几次三番的折磨,母亲日渐消瘦,体重也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再三权衡,还是决定到省级医院就诊。
虽然经过三次住院,多次的验血、B超、CT、核磁共振......,在县级医院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了,病因病症都已经比较明确,但住到省会的医院里,还是得继续各种检查。因为连续几个下午的发烧炎症,不能做任何手术,只好从普外科转到消化科,做细菌培养。
在农村生活的几年里,一旦有个头痛脑热,母亲总是喜欢用“挂盐水”的方式消炎退烧,这个“炮弹打蚊子”的办法很直接有效。但这也是经济社会发展,广大农村、社区改善基层医疗卫生条件后,像母亲一样抗生素滥用的恶果。
抗生素滥用的直接后果,就是体内的病菌产生了耐药性,常规的抗生素已经不起作用。母亲的高烧不退,正是县级医院没有发现的主要症候,所以连续住院也没有取得应有的治疗效果。本来可以多喝水就能解决的常规感冒发烧,现在成了洪水猛兽,需要用特效药来遏制和消灭病菌。与此同时,经济上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在省级医院里,为了避免“动大刀”,分别切开腹腔、胆管和胆囊做摘除切除手术,给年事已高的母亲造成太大的伤害,两害相权取其轻,母亲又经历了两次“手术”。第一次是消化科医生在“胰胆镜”下,把胆管里的结石切小送进肠道。简单的一句话,技术上却不算简单,母亲也受尽了折磨。想着电缆一样粗的管子从母亲的嘴里插入,整个人动弹不得,大汗淋漓地回病房,可以想见,那个半小时,母亲是经历了炼狱般的痛苦。
做好以后的几天,是心理和生理疏导缓解的几天,母亲又转回普外科,准备做胆囊切除手术。虽然等待手术的时间很长,从清晨一直到下午三时送回病房,母亲是进入“全麻”状态,痛苦不在手术台上,而在术后反应上。即使是“微创”手术,几天来却是颗粒未进,呕吐连连。这样的痛苦终于在一周以后熬到头了。这样与痛苦作别,也是一次小小的死亡。告别有些长,确幸来得慢。
两次手术前的签字谈话,也让我心有余悸。那些可能引发的术中和术后诸多危险,像一个个必须绕开的暗礁,在医生的帮助下被母亲一一绕开。
这些日子里,我每天回住处,都要为窗台上的花草浇水。立秋以后,天气特别闷热,每天晚上都看到草们蔫蔫的样子,会用隔夜的清水,给她们的躯干输送清凉,每当早上出门前,看着花草蓬勃的样子,才放心地告别,我也经历了一次次小小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