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青岚,本是这城里一户王氏人家的女儿,家中原是开铺子的。住宅落座在城西繁华地段,不大不小,本也是个体面的人家。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成了个空有‘大’宅子的‘破落户’。
这变故,说来也可笑。竟只是因管着铺子的王老爷子去了,本该子承父业的王普义又整天赌钱引起的。又因着王家是一脉单传的,所以就逐渐败落了。
王普义自觉是个败家子,眼看着铺子生意日渐惨淡,心里也是难受的。但算账经营,他都不会,又不想看铺子败落,于是娶了个算账先生的女儿。
这算账先生的女儿家境也算不错,只可惜生的天生丑陋,脸上爬着张牙舞爪的一块胎记,不知吓退了多少提亲人。家中姊妹兄弟都已婚娶,只剩下她一个。所以王普义来提亲时,她几乎不迟疑的答应了。
这人就是青岚的娘。
青岚的娘嫁过去后,铺子倒是安稳了一阵。且不出两年,就一举得了个儿子。这就是青岚的大哥。那时无论街坊长巷,无一不称赞青岚的娘是有大福泽之人。
又过了几年,青岚的娘又怀了,正是青岚。这会青岚的大哥已八岁,上了半年学,字也没认全。
于是在青岚八九个月的某个夜里,王普义赌了场大的,兴许是喝了点小酒,又或是旁人的吹鼓,也可能是今晚赢得太顺,亦或者三者都有,他押下了自家那间铺子。
王普义输了自家铺子,把青岚娘气得吐了血,气的动了胎气,未满满月的青岚,就这么降生了。
王家也自此败了。
这些青岚都知道。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知道的;从阿婆通篇‘丧门星’的辱骂里知道的:在大哥意有所指的责怪里知道的;偶尔爹喝醉了,他发疯的醉话里知道的。
青岚原本也觉得,罪在她。她不该早早出生,害死了娘。不该命太硬,克得一家没有生计。不该活在这世上,让人讨厌。
这些本该陪她到死的想法,却在她六岁那年全消散了,她被阿婆卖给了人牙子。
她不乖吗?她从不哭闹,从不惹事。家里人骂也默默受着,从不顶嘴。就算是外面的小孩子冲她丢石头,她也只是一把抹去被石头砸出的血,绝不生张惹事。而且她还会帮着阿婆择菜、做饭、收拾屋子。
她比大哥有用多了,凭什么卖她!
是了,她是个女的。可是,凭什么女的就该被卖?她娘是个女的,独自撑起了整个王家;阿婆是个女的,一个人养活了她、大哥、她爹。
从那时起,她心中就生出了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女人是比男人要厉害得多的。
当然,这些念头她是不敢让人知道的。
“茹儿,你可算回来了!”王普义见青岚来了,心中送了口气,赶紧起身迎接。那亲热劲,倒不像丫鬟回家,反而像皇帝的妃子回府探亲似的。
“妹妹,你许久不回,家里人可是十分的挂念。”王晋博好歹也是读过半年书的,说的话有时也文绉绉的。
“哟,我这丧门星还值得你们这么欢迎。”青岚见他们对自己一副慈父仁兄的模样,不由得出言讽刺道,“先说好了,我的月钱可不多,带来的银子也没有你们卖我时多。”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话啊,难不成我和爹只是惦记你那点银子才叫你来的吗?”王晋博立即反驳道。
这话别说青岚了,就是脱口而出的王晋博也是不信的。
“茹儿,我知道以前我们对你不好,说悔过了你也一定不信,”王普义看青岚一脸的不信,连忙补救道,“这次叫你来确实是为了你大哥的婚事,但我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怎么可能不挂记你呢。”
王普义这人是有些脑子的,这只言片语的,不仅将过去的事轻描淡写了,还点出了他们是一家人,以后他们总是她的靠山。
末了又加了一句。
“尤其是你阿婆,想你想的愈发难过了,日日夜夜唤你的乳名。况且这病因着没钱医,熬了几月了,眼看就要去了,才快托人捎个口信,让你见见你阿婆的最后一面。”
这话真是没得挑剔。要是寻常女儿,早就掩面而泣,上演一出父女化解心结的感人戏码。
但青岚却没有被打动,这类话她不知在自己爹口中听了多少次。她早就明白,这与客套没两样。但最后一句话她确实有些触动。
阿婆把她养大了是实事,阿婆要是去了也应是事实。若见不到阿婆最后一面,青岚心中自然难过。面对阿婆,她心肠终究没硬的如石头一般。
于是冷哼一声,解了腰间的荷包,丢到桌子上。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至多五两,置办婚事是够了,里面还有几个钗子,算是我给嫂嫂的见面礼。”青岚懒得跟他们扯话了,“阿婆呢,还在原来的院子里吗。”
“在在在,你快去看看吧。”王普义笑得嘴角上扬,忙催着青岚走。
王晋博更是直接,眼珠子都钉在荷包上,离不开了。
青岚见他们这‘见钱眼开’的真模样,懒得计较了,便撇撇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