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幼稚的成本

Marianna Tomaselli 意大利


1.

我是个没原则的人,但我却一直坚持一个原则——不参加任何人的婚礼,这个原则让我省了不少钱。

过了三十岁之后,我渐渐不需要逃避婚礼了,因为我的同龄人差不多都开始离婚了。

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我要结婚了。

我看了那个名字很久,确定我们之间至少有五年没有联络了。这人并不是我的前男友,而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普通同性朋友。

但诡异的是,我们总是在一些奇怪的时间节点意外相遇,让我这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被迫窥见了她人生的某些瞬间。

2.

大学时,我有过一段奋不顾脑的异地恋,那时我在北京,对方在苏州。我坐了一晚上火车去看他,抵达他的学校时已经灰头土脸。我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等他,渐渐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我走近。

越走越近,我想,这人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啊。这样想着,这人就真的走到我面前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李喜儿,你怎么在这儿?”她口气平静地像上节课刚见过我。

我语无伦次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原来她也考到了这所大学啊。现在想起来,她长得有点儿像韩国女星朴信惠,那就叫她朴信惠吧。

于是朴信惠把我接去了她的宿舍,我也就不等我不靠谱的男朋友了。

3.

那时我们都是早恋狗,男朋友都是高中同学,高考之后立转异地恋,她的男朋友在南京。那天他们好像正好在闹分手,男朋友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她只接过一次,大喊了一句:“你这样太幼稚了。”于是干脆关了手机。

我那时还有点儿假清高,觉得八卦这事儿特别不高雅,扭扭捏捏瞄了好几次她的手机也没好意思问。她倒是挺配合,主动说:“申晨那个神经病,黑了我们教授的邮箱。”

她的男友申晨,在高中里就是个骨骼清奇的少年,后来在大三时退学,做了职业电竞选手,当然这都是后话。

“哦,为什么啊?”我问。朴信惠毫不含糊地回答:“因为他发现我喜欢我们教授。”

我去,我一个还没见过世面的正直少女,也没受过刘强东奶茶妹妹这样的榜样教育,当时就目瞪狗呆了。

“你教授?多大了?”

“五十来岁吧”,朴信惠说的云淡风轻。她的形象在我眼中立刻无比高大了起来。

4.

大三暑假回家,再次在路边偶遇朴信惠,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分手了。聊了几句,她便邀请我去她家坐坐。

到了她家,我看到她年迈的奶奶。她简单介绍:“我奶奶、我爸,我们一起住”。

哦,我没敢再问你那你妈妈呢,她再次毫不含糊地说:“我两岁时我妈就跟人走了,我都没怎么见过。”

她突然的坦白让我手足无措,我只好问问教授的事儿后来怎么样了。

“他也喜欢我,但没法面对舆论压力,现在已经不说话了”。

说实话那时我对忘年恋没有任何理解力,是有一肚子困惑但问不出任何问题的程度。她说了很多,我只记得一句:“我这种,就是恋父情结,同龄的男生都太幼稚”。

我严重怀疑我在朴信惠眼里也是幼稚的可笑。

5.

后来,我在上海工作,有天突然接到朴信惠的电话,她说在上海转机,于是我们约在机场附近见面。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毕业后去了韩国当中文老师,这次回国,要辗转到深圳工作。

她简单讲了这几年的经历,她遇到一个韩国中年男人,非常相爱,但男人在韩国已有家室,如今韩国男外派到深圳工作,她也有回国的念头,于是索性也决定去深圳。

她给我看了韩国男的照片,典型的韩国人长相,戴眼镜、啤酒肚,细小的眼睛里带着笨拙的笑意。我在心里暗暗感慨,我果然还是无法欣赏成熟。

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个思想宽广,见识广博的人,但不得不说在我成长的几年里,朴信惠总是走在我认知的前线。

6.

再接到朴信惠电话时,她在电话里哭了。

“虽然我一直知道他有妻子和孩子,但当我看到他相机里的合照,我才突然觉得,他和妻子也有感情,可能也很相爱,他的家庭也很幸福,他也爱他的孩子,我知道他不可能离婚,但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婚姻其实也很幸福……”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对我来说完全超纲了。

7.

我收到朴信惠发来的结婚通知,又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这时的朴信惠已经从中到韩,辗转过大半个中国,最后回到了家乡小城。

其实,朴信惠算不上我的闺蜜,甚至在高中时都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她为何一次次把人生的隐秘之处坦率地曝露在我眼前,我明明无从安慰也无力支援。

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严重超纲的人。

我总是在想象一个场景,两岁的朴信惠哭着抱住妈妈的腿,但妈妈却轻易地掰开她稚嫩的小胳膊,轻盈地一抬小腿,重重地摔上了门……

她走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一直追着一个得不到的怀抱,最后终于又走回了原点。

被催化的成长,终于在真正成长之后,获得了幼稚的权利。其实幼稚并非一种天赋的权利,这是我们这些幼稚的人并不能理解的事。

我对着短信发了一会儿愣,最后还是发了一条:他多大了?

“同龄人。”她很快回了我。

我很用力,很用力地回了她——祝你幸福。

从此,她又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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