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出生前在做什么？
我答 我在天上挑妈妈，
看见你了，觉得你特别好，
想做你的孩子，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个运气，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经在你肚子里。
————《挑妈妈》一个三年级孩子的诗
这首充满童趣的诗，我想念给我的妈妈听，我想告诉她，我就是那个排队挑妈妈的孩子。
一、“女孩，也好”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在产房门口说了句“哦，是女孩，女孩也好”，对，只是“也好”。
而我的外婆，在我上小学三年级之前没有带过我。
其实，这于我而言并不能说是一件坏事，正因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不能带我，我得以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
但对于妈妈，她的心里有苦。
妈妈坐月子的时候、我满月的时候，外婆都没有去看过我们。
或许，让妈妈至今念念不忘的，是她生了一个女儿，而我的外婆竟然如此重男轻女。
所以，妈妈很要强。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姐弟三人，最得宠的无疑是排行老三的男孩——我的舅舅。或许从那时候起，妈妈就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受到外婆的关注，能出人头地，能证明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她生了我，一个女孩儿，而她去求外婆帮忙带我的时候，外婆以舅舅还没有结婚为由，拒绝了。
妈妈心里是有恨吧。但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并不懂。
那个时候，妈妈的工资每月不过60几块钱，而为我请保姆就要花去30多。对那几个阿姨、阿婆什么的我竟然还有些记忆，印象中更换过好几个，在保姆断档的时候，我就被暂时存放在妈妈的同事——一个退休的老阿婆家。
保姆负责白天照看我，晚上妈妈一下班就进入带娃模式，听妈妈笑着回忆说那个时候她自己想洗个澡都得把我丢给邻居，好在我不认生，谁都给抱，对着那些阿姨婶婶可劲儿地笑。
这么多年过后，妈妈每每讲到这里总会说：
“那时候的你，讨人喜欢。”
二、妈妈的讲台桌，我的乐园
对，我妈妈是个老师，一个小学老师。
那个时候，上班还是一周六天，周日学校里有兴趣班，假期有补习班。而我爸，是那所小学的教导主任。
我一直羡慕爸妈那段纯洁的校园恋爱，是从师范读书相识一直走到教书这个工作岗位，他们是爱人，也是最亲密的伙伴。那个时候的镇里小学，我爸教语文、自然科学、政治，我妈教数学、音乐、体育。
校园，对我来说是一个太熟悉的地方，才几个月的我就已经对教室的桌子产生了感情，因为每当父母同时在不同班级上课时，我必然被带到一个教室，放在一张空桌子上。也许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小孩，我或睡，或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好多的哥哥姐姐，听着他们嘴里发出来的“奇怪”的声音，响亮，整齐。
稍大一些，桌子的空间已经不能使我满足，也不愿总躺着。于是，讲台底下就成了我又一个乐园，我会让妈妈带上一堆积木，然后就钻在讲台桌下摆弄着，偶尔探出小脑袋看看亲爱的妈咪在干什么，但很快在妈妈眼神的命令下缩了回去。
在童年的记忆中，最是难忘的莫过于每一年的生日。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的生日是和妈妈的学生一起过的。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妈妈对刚从外面回家的我说：
“刚才一个学生来看我，提到很想见见你这个小妹妹。”
哈哈，那些曾经的哥哥姐姐大概都能在记忆里找到一个在讲台桌底下安静搭积木的小姑娘，都会记得在活动课给我过生日的场景吧。
那所小学如今翻新扩建，不再是我认识的模样。但我不会忘记我在那里的快乐时光。
而我的妈妈，一直在努力带我飞往更高的天空。
三、妈妈让我成为“城里女孩”
在我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我被妈妈送进了城里的幼儿园。
为了能让我成为“城里女孩”，妈妈用她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带着我走街串巷找房子，有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睡着在自行车后座。
妈妈曾经因为两万元钱，不得不放弃一所看好的房子。不管她怎么求房东，房东就是咬定要两万，不肯再便宜一分。而妈妈那时已经东拼西凑，仅仅差了不到一千元。
所以，在没找到房子之前，我们都是住在租来的车棚里。而这一住就是三四年，住过了我一整个幼儿园时光，直到小学三年级。
那个时候，不管怎么样，哪怕风餐露宿，我都和妈妈在一起。那个时候的我不识愁滋味，每天快乐无比。
当然，除了幼儿园放学事件。
虽然我被送进了城，但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原来的学校上班，妈妈下定决心每天往返于小镇和城市。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我就被妈妈送到幼儿园，托管在看门的老爷爷那里，每天我都可以向小朋友炫耀，我是第一个到的！
然而到了晚上放学，一切就变了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小朋友们被他们的父母接走，而我的妈妈却迟迟未到，看门的老爷爷好心让我到他的房间里等妈妈，而那时的我犹如一头小小的困兽，谁也接近不了。我只是固执的守在幼儿园门口，流着眼泪，嘴里说着“妈妈坏，妈妈说话不算话！”是的，那时候我怎么也不明白，一向说话算数的妈妈怎么就永远不能遵守第一个来幼儿园接我的诺言，永远让我一个人留在漆黑的幼儿园里。
直到远处路灯下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大喊着“妈妈”冲过去，母女二人就在路边抱头痛哭。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满，在见到妈妈的那一刹那统统不见了。 后来我知道，从妈妈学校到城里的幼儿园，那是一段怎样曲折的路程！最晚的那一夜，公交车在中途出了故障，妈妈惦记着她还在幼儿园的女儿，硬是不等车子修好就步行过来。长大后的一天。当妈妈以平静的语气讲述着这一切，除了流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四、妈妈的努力，换来一家团圆
我上了小学后，外婆终于愿意来照顾我，因为弟弟妹妹都接连着出生了，都需要外婆的照顾。弟弟因为是男孩儿，而妹妹，是舅舅的女儿，或许我只是个顺便。
所有的人，都住在妈妈买下的房子里。外公外婆、弟弟妹妹、我和妈妈。
是的，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终于找到了一所房子可以安顿我们。大约只有爸爸和我知道妈妈是怎样利用每个晚上和周末的时间自己弄水泥、搬砖，只为了省下一些装修的钱。
我大概真的是没心没肺吧，如今回忆起来，童年的日子满满都是快乐。
从我上幼儿园开始，我们一家三口就处在两地分离的状态。妈妈因为要照顾我，天天两地奔波，爸爸则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只有周末和寒暑假的时候，我们才能一起在小镇的教师宿舍过一段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
妈妈始终都在运筹帷幄，她总是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所以在我上初一的时候，妈妈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镇上的小学，考进了城里的一所学校。是的，我的妈妈在工作繁忙、两地奔波、照顾我的前提下还参加了教师进城考试，并以高分考取。
两年后，爸爸也考进了城里的教育局，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
五、妈妈，我爱过你也恨过你
我的妈妈好强，你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我和妈妈的关系在我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来了个大转折，变得极差。我忍受不了妈妈的强势和控制，她每天对我的要求就是：好好学习。每天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一定要为妈妈争一口气啊！
如果一次考试成绩不好，妈妈会关上房门将我狠狠训斥一顿，还几次三番扬言不让我读书，要烧掉我的书包。在气头上的妈妈真得很可怕，我默默地流着泪，不吭声。而我的沉默会进一步激化妈妈的愤怒，直到最后我求饶，这场妈妈一个人的战争才算结束。
我清晰地记得，高中毕业前的一次模拟考，我的地理考砸了，总分排名在年级段垫底。我拿到成绩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是懵的，要知道我是以年级段第二的名次进的文科重点班，是老师们眼里的重点培养对象。而我却在高考前夕给每个人重重一击。
对，我厌学了。感觉什么都不愿意记，以前最喜欢的语文、历史都不想背，地理更是如此，一点记的兴趣都没有，每天懒洋洋的，周末在家也就写写小说来劲，其他什么事都不愿意做。
这样的成绩让我不敢回家。我傻站在5楼的窗边发呆，让同桌给我妈妈打去一个电话说我中午不回家吃饭。
妈妈来接我回家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那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带回了家，给我烧了好吃的。吃完饭，母女两人又一顿抱头痛哭。
那以后，妈妈变得小心翼翼，尽量不责备我，不苛求我，而我也还算争气，高考的时候算是正常发挥，终于没有名落孙山。
然而，人生路上30几载，我始终没有摆脱妈妈的控制。
毕业后找工作我听妈妈的，结婚我听妈妈的，每一个重要的决定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无力反抗，只要一用力，妈妈就开始跟我哭诉她以前多么苦多么不容易把我带进城，直哭到我妥协。哭到我得了轻微抑郁症。
我看过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面前把妈妈对我的控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我在心里藏了太多对妈妈的恨,恨她的控制，恨她的蛮不讲理，恨她不给我自主选择的权利。
心理医生给我的建议，让我把想对妈妈说的话写成一封信，念给妈妈听。
我没有照做，但却完成了自我疗愈。或许就像张爱玲的《路》中写的那般：“上路后，我发现我的母亲没有骗我，那的确是条弯路，我碰壁，摔跟头，有时碰得头破血流，但我不停地走，终于走过来了。”
我相信，母亲对我的控制也是为了让我少走弯路。
六、请接受妈妈的唠叨
随着年龄的增长，妈妈越来越唠叨，只要她有委屈，她就如同祥林嫂一般把外婆对她的不公平挂在嘴边，好像说出来，她的心里就会舒服一些，下一次再说一遍，如此周而复始。
她的控制渗透了我的婚姻，给我先生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她对女婿好的时候，真是很宠，而一有她看不惯的地方，她就开始无尽地唠叨......有一天，我的先生终于还是顶撞了她。
她迁怒到我身上：
“你看你，都是因为平时你对我的抱怨，现在他们都可以来欺负我！”
妈妈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我惊醒！是啊，每次我有意无意在先生面前对妈妈的抱怨，造成了先生对丈母娘的不满。
妈妈再有错，也是我的妈妈。我不会忘记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她屁股后面的日子，不会忘记她每天早晨带着我去跑步，欣赏大自然的场景。
那是我的妈妈，我可以恨她，但别人不能。
而这么一想，我对她又恨不起来。
那个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满足我这个书虫买书欲望的妈妈，我大学里的生活费经常是超过1500元的。
那个我有什么困难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我解决的超人妈妈，随便什么难题，到妈妈那里就迎刃而解。
那个在我生了宝宝就立刻帮我来带的妈妈，她说以前没人带我有多苦，她知道。她不愿让我吃这样的苦。
我跟先生约法三章：
她是我妈妈，我要尊敬她，不再抱怨她，你也是。
她是我妈妈，她想要的东西，尽量满足她。
她是我妈妈，她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在她面前先顺从，后面我再慢慢跟她沟通。
先生是同意的。
七、妈妈，让我宠你，在还不晚的时候
我一直很想写写我的妈妈。我只记得小学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爸爸》，却从没写过我的妈妈。
虽然长大后我和妈妈的关系真说不上怎么好，我总是很羡慕那些可以和妈妈如同闺蜜一般的小姐妹。直到有一天，我妈妈向我抱怨：
“人家母女像闺蜜，我们俩像敌人。”
我突然想发笑，原来母后大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妈妈向我抱怨：
“你看你外婆，重男轻女，什么事都要控制我，不听她的就被她骂，也不能跟她说秘密，一说秘密转背就跟你舅舅去说了。”
我又想笑，原来我的母后大人和我有一样的烦恼。
我很庆幸，我的妈妈对我，比她的妈妈对她要好太多！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深刻地印刻在妈妈身上，抹不去，除不掉。我渐渐懂她，在我成为母亲之后。
我更顺从她，是发自内心。
我更包容她，是源于爱。
我希望我明白的不算晚，原生家庭的痛，需要爱才能抚平。
妈妈节俭，我就帮她理财，让她看见钱生钱。我还给她买她想要的，不花她的钱。但她还是介意的，想把钱给我，我就对她说，别算那么清楚，我给我妈的，如果要算清楚，我们从我小时候算算怎样？妈妈就笑了。
神奇的是，当我开始放下心结，妈妈抱怨的次数也少了，心情也开始开朗起来。
她现在带着我的女儿，每天早上溜达出去，教她背古诗，陪她玩耍。
就好像她还年轻，带着我。
八、妈妈，你慢点老，我去求求时光
前些天，我在给我女儿讲绘本《我妈妈》，这是她最喜欢的绘本，里面有个无所不能的妈妈，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说“我妈妈、我妈妈、我妈妈”意思是说让我给她讲这个绘本。
绘本里的妈妈，有时温柔，有时凶悍。妈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所向披靡。
我想，那就是我妈妈。
在她唠叨的时候，在她努力学习如何使用微信、如何使用喜马拉雅等APP的时候，我发现她真的渐渐老去。
我的内心会有恐惧，从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
22个月的女儿早就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每每她稚嫩的童声响起，我就觉得是她在提醒我，让我好好爱妈妈。
是啊，我依然相信在我出生之前，我一定是那个排着队在挑妈妈的小天使，东挑西选，我选择了她，她就是我心里最好的那个。
时光求求你，请善待我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