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法学---代理人理论
小武微笑道：“现在该学‘法’了吧。”
八角捋须微笑道：“法者，绳也，理也。这概念并不复杂，‘绳’指的是它的可执行性；而‘理’指的是其执行规则背后所依据的道理。”
“很多人以为法家也是春秋战国时产生的，其实不然，它的历史可追溯到更早。法家最初源自于夏商时候的理官，主要体现了大臣握有维系社稷伦理的力量。”
小武稍有些惊讶，道：“你是说，社稷伦理都是由大臣来掌握、而不是由君主来掌握的？”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所谓纲常规范，看似出自于君主，但其实君主的能力参差不齐，又往往过于主观，个人的出发点又往往同国体、政体不一致，所以无法由其来维系国家和社会的稳定。”
“而大臣中的佼佼者、历经长时间的政治锻炼，其专业能力已经到达一定水平；另外他们毕竟不止是一个人、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因而具有一定的群众性和社会性。所以，由大臣中的理官来维系国家和社会的秩序稳定，而不是让社稷的安危依赖于某一个君主的随意行为，这在古代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小武点了点头，旋即又皱眉道：“这么说来，法家也确实有些道理，不过似乎儒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儒家不也在追求维系国家和社会的秩序稳定？”
八角笑了笑，道：“然而两者还是不同的。儒家虽然也想维系纲常规范，但它比较强调道德体系、而不是具体执行规则；另外也强调君主必须拥有最高的决定权。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这点来说、法家是完全不认同的。”
小武有点明白道：“儒家还是比较理想化，并且总是替君主考虑！”
八角捋须笑道：“而法家的出发点是实用主义，在真实社会中遇到的种种问题尽量使用规则来解决。它不大相信人民的道德，甚至不相信君主。所以规则的制定与执行基本上都依赖于大臣，而不是其它任何力量。”
小武讶道：“这么说来，君主应该是天生不喜欢法家的？因为他们自己也受到了法家规则的很多限制！”
八角笑道：“也许是这样吧。然而君主会发现，现实中天天都会遇到很多实际问题。如果偏离了法家的规则，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试过伤脑筋之后，君主也只好将政事委托给大臣们处理。如此，自己的生活才能过的愉快一些。”
小武咧嘴笑道：“必须的！君主一定得将工作多多委托给别人，然后自己才有时间多娱乐娱乐呀！不然这君主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八角微笑道：“古时候的君主和大臣都非常重要，并没有偏废哪一边。而即使到了近代，依然有很多人认为、‘君主立宪制’才是最合理的政体。这种思想依然是让君主和内阁大臣互相制衡，以形成稳定局面。”
小武恍然道：“人民认为，君主的权力和以宪法为代表的法律应该一起工作。这才是个强大而互补的体制，是吧？”
八角眨了眨眼，缓缓捋须道：“按照西方的理论，法家的思想其实出自于一种‘代理人理论’（Agent Theory）。其内涵是指，使用专业的代理人往往比委托人自己去做效果更好；而同时，委托人也要注意管理代理人存在的一些特征。”
小武思索半晌，道：“对于法家来说，君主就是委托人、而各司其职的大臣们就是专业的代理人，这样确实能够很好的解决国家和社会的问题。””
八角笑了一笑道：“没错。再举个例子，如今的上市公司股东也是‘委托人’，而职业经理人是‘代理人’。而代理人可以在股东长期缺席的情况下，将上市公司运行的比较完善和稳定。如果把国家看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话，那么皇帝就是大股东、委托人，法家的大臣们就算是职业经理、代理人。”
“按现代的上市企业来看，不论是股东、还是员工和客户、都可以一定程度上信赖职业经理人的职业能力和操守，相信公司的前景大体上有保障。”
小武讶道：“你是说‘一定程度’上？而其实代理人并不是完全值得信任？”
八角笑着摇了摇头，道：“须知，Agent Theory的内涵里还指出，代理人除了向委托人的利益负责以外，他们一般也会兼顾自己的利益。如果这两个利益发生了冲突，那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好说了。这就要看具体情况了，呵呵。”
小武恍然大悟，道：“原来任何‘代理人理论’都会有一个副作用，即代理人不会百分之百地代表委托人的权益，他们或多或少的也要为自家打算。所以大臣也不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为国家、君主和人民考虑！”
八角含笑点了点头，道：“在春秋战国时期，最流行法家学说的国家乃是晋国，包括由其分裂出来的三晋国家（韩、赵、魏）。而齐国的慎到、秦国的商鞅，虽也是著名法家人物，但并非原产、依然是源自于三晋国家的。”
小武奇道：“不是说秦国喜欢法家吗？为什么法家源自三晋呢？”
八角捋须道：“因为晋国以及韩、赵、魏，都是君弱臣强之国。从晋国有六卿开始，臣子都大力提倡法家的思想，在富国强兵的同时，也用相应的体制保护他们自家的权益不会被君主随意剥夺。”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几张白纸从袖筒中飘飘摇摇而出。小武连忙上前接过，低头一看、第一张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法家经典人物列表。
图表16春秋战国时期法家主要经典人物
小武认真看了半晌，叹道：“确实很少有人能发现此表中的共性，即所有著名的法家人物都可算是晋国人或三晋人。受你的启发、我才注意到，就连齐国的管仲和郑国的子产都可以算是晋国人！”
“原来管仲的原籍并不在齐国、而在慎邑（安徽阜阳），那么他跟后世的慎到就是老乡了！抑且这二位都去了齐国发展。另外，郑国后来为韩国所吞并、且韩国迁都于新郑，所以子产和后世的韩非子也就是老乡了！看来，晋国真乃法家学说的绝对发源地和试验田！”
八角含笑道：“从学术传承上讲，正是如此。所以可以得出结论，没有晋国的六卿制度及其强大的过程，就不会有法家学说的发扬广大！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小武点了点头，叹道：“在那个由上到下的周朝体制中，晋国的六卿作为大臣、好不容易获得了相当的自治权力；故他们当然是非常希望国家体制有利于大臣、而不是君主的，所以他们会努力固化体制，并且给君主设定了权力界限。”
八角捻须点头道：“法家之学，最初也叫做‘刑名之学’。其中这个‘刑’字，指的是刑法。虽说体制以及法律包含内容很多，但是刑法是最基础和实用的部分。”
小武同意道：“其实从直观上看，刑法就意味着惩罚的权力！”
八角微笑道：“晋六卿一直都很重视刑法，他们往往把惩治‘罪人’是否严明看作执政的水平和考核标准。我记得荀林父执政、任六卿之首时，曾经大力推荐和任用过一个‘神眼’捕盗官，因为该人可以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有罪之人’。”
小武失笑道：“是不是真的？”
八角笑道：“当时叔向就说这个人不好，因为其断案不用证据，这会让百姓们人人自危的。果然不久后该人被‘群盗’所杀，荀林父也因此气得吐血。”
小武笑道：“也许是荀林父的政敌派人刺杀的。”
八角捋须笑道：“也许吧。不过刑法太宽不行、太严也不好，执行上更是如此。经过长期实践，当范宣子执政之时，晋国已经有了一套比较合适的刑律。”
“晋国的范宣子（士匄）是法家开创性的人物，当他为六卿之首时，同另一位卿中行偃一起商定了刑法条文、详细铸刻在了青铜鼎上，号称‘刑鼎’。随后诸卿一起宣示天下，刑鼎一字不易（改）！这就造就出了一个世界上第一个法鼎！”
小武大讶道：“同时代的西方人，最初也是将刑法铸在铜柱上的是吧？这两者何其相似？但为啥我对范宣子没啥印象？”
八角嘴角一弯道：“这都是由于儒家的原因。孔子对范宣子十分不满，所以经儒家导向的书籍都尽量跳过这个人物。这样一来范宣子的知名度就大大降低了。”
“往深一步说，儒家认为君主才能拥有最高权力，所以君主才有权力制定法律。那么范宣子和中行偃涉嫌‘私造刑法’，故都属于篡夺君权的乱臣贼子！”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果然儒法之间，对于君权和臣权的斗争十分厉害！”
八角笑道：“然而当时的诸侯大臣们却普遍不认同孔子的意见，他们觉得晋国范宣子、郑国子产、齐国管仲等人，都是比国君更加重要的名臣。”
“由于那些大臣确实有富国强兵之能，而且多从法律上着手改革国家，于是各诸侯国纷纷开始研究和接受变法。此后，在三晋这个法家摇篮里、更是不断有新人以及新创意涌出，典型的是战国初期魏国的‘李悝变法’。”
小武点了点头道：“参考资料上说，李悝写过一本《法经》，使得魏文侯时期的魏国、成为天下诸侯中最强之国。”
八角捋须道：“《法经》融汇了之前的各国法典，集萃而成六篇。包括：
《盗法》即《盗贼律》；
《贼法》即《诈伪律》；
《囚法》即《断狱律》；
《捕法》即《捕亡律》；
《杂法》即《杂律》；
《具法》即《名例律》。”
“当然，中国的法家人物一般兼通政治、经济或者军事，这体现在法家一贯的务实作风里。比如，为了鼓励强民、强国，在一些不重要的诉讼中，李悝干脆规定，射箭中者胜诉。于是魏国百姓平时练习射箭，便成为了时尚。”
小武连连点头，笑道：“李悝真是实用主义派呀！而商鞅制定的奖惩条款也具有同样的特点。”
八角点了点头，又道：“刑名之说里的‘名’字，指的是名家的学问。名家的起源也很早，源自于上古时候的司礼之官。”
“名家讲求的是名正而言顺，所以他们对概念、定义、逻辑等十分在意。由于名家人物长期对各类事物及其名义进行辩论，他们有时候会把名分的正确、看的比实际意义还重要。”
小武笑道：“那就是偏执狂？走火入魔了？名家的人是不是光动嘴皮子的？”
八角笑道：“名家的经典人物全部都是辩论家，例如邓析、惠施、公孙龙等等。你说的也许有理，然而‘理越辩越明’，在法律方面，几乎每款条文、甚至每个字，都是经过长期反复辩论的，所以它才能铸在铁鼎上，轻易不能更换一字。”
小武恍然道：“难怪说名家的学问可以同法家合并呀！他们就好比是那些专门研究法律条文的律师们，哪个不是辩论的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