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顺便会会多年未见的老友。车子停在约好的地方，静静地等他出现。从初中毕业到现在，我们有20年未见了，最后一次面对面，他看我和我看他，都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不由得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情。

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从小就是同学，记得上小学三年级时，中午必须午睡，有值日生和老师过来检查，我和他都是那种很调皮的孩子，平时又总是一处玩，午睡自然也不得清闲。我记得那时是夏季，知了正叫得欢，于是两个人一个躺在桌子上，一个躺在椅子上，聊起来怎么抓知了，越说越投入，越投入声音就越大，以至于班主任老师进来我们都没有察觉。等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班主任也真是够绝，二话不说，操起平时教学用的木板子就往我俩屁股上抽。当时的我们有多天真，天真的认为只要闭着眼睛不说话就能让老师相信我们睡着了。于是，两个睡眠质量好到昏死过去的少年，在老师大木板子叫起床的节奏下，依然咬着牙睡得香甜。

想起这件事，我忍不住一个人笑了起来。二十年不见，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是正建吗？

一个粗壮的男人满脸堆笑的扒着车窗问。

你是。。。余晖？

是我，是我。

我赶紧从车里出来，迎着我的这位老友，握住他的手。

你变化不大啊。我从那边过来，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头发稀疏了好多，已经有了变地中海的趋势，忙笑说，

老了老了。

我们两个找了个地方坐下，闲谈起来，当然不会再聊怎样抓知了，我和他说起当年午睡被老师揍的事，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说的不是他似的。

你还记得李晓静吗？

他问道。

我当然记得。李晓静是我们的班长，说起来也算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那时，李晓静坐在我俩前面，最初我俩都烦李晓静，因为她学习太好，老师还总是让她管我们。一个学习好的女生通常都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的，学习好的女生太无趣，整天捧着课本，要么就是到老师那里去告状，尽管李晓静从来没有告过我们的状，那也不妨碍我们讨厌她。

上课的时候，我和余晖故意捉弄她，使劲把桌子往前一推，她的身体就猛地向前一倾，吓得她差点叫出来。要不然我就趁她不注意，用铅笔盒夹住她的长发，她一动，头发被拽得生疼，她回头使劲蹬我，我洋洋得意，和余晖交换下眼神，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书。

        我们无疑是讨厌的，李晓静肯定也讨厌我们讨厌得要死，直到有一次元旦要排练节目，李晓静找到我们俩，让我们准备一个相声。余晖说我俩不行，我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学习这么差，会讲什么相声。

        我觉得你俩没问题，你俩平时那么幽默，肯定能有好点子。

        这是她在夸赞我们两个吗？

        于是，我俩就这样答应了，全力配合李晓静准备节目。在这期间，我们会在放学后主动留下来排练，李晓静陪着我们，时不时的给我们一些建议。

        余晖有一天对我说，

李晓静笑起来其实还挺好看的哈。

好看什么呀，眼睛不够大，脸太圆，个子还那么矮，哪有刘熙熙好看啊。

        刘熙熙是我们的班花，我心里的女神。她有一种别样的婀娜，身材微丰，比别的女生发育得要快，我最喜欢她的一双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简直能摄了人的魂魄。哪像李晓静，圆溜溜的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

        但是余晖有事没事就会跟我说李晓静怎样怎样，和李晓静说话的时候，也总会不自觉的眨眼睛，还没等开口呢，先腼腆地一笑，挠挠头，然后傻乎乎喊一句班长。

        我简直被他的样子蠢哭了，最要命的是每当我跟他提刘熙熙，他就跟我提李晓静。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李晓静了，他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这还用我说什么呢？脸色出卖了灵魂。

兄弟，你忘了我们的决定了吗？

我推了他一下。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努力学习，把李晓静从第一的宝座上给她拉下来。我就瞧不上每次她都考第一后的那副样子，有什么啊，区区一个小女子我就不信我堂堂三尺男儿斗不过她。再说了，你就能忍受得了平时她管你时颐指气使的模样？

她管我们也是为了我们好。上课随便讲话本来就不对。我没说以后就不努力学习了啊，只是我这脑袋再努力恐怕也赶不上她。我觉得咱没必要因为要超过她就非得和他对着干。

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在此之前，余晖都很听我的话，我是军师，他是将军，换句话说就是我出主意他干。这次，他为了李晓静反对我，我觉得这哥们完了，那时，电视上经常演一些为了女人兄弟反目的连续剧，我不想因为一个女人没了兄弟，因为他是唯一毫不犹豫的听我调遣的好人。所以，我没有和他再争论下去，我只是对他说，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会用实力告诉他，李晓静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于是，我制定了一个炼狱般的学习计划，准备在期末考试中逆袭李晓静，为解除她对我兄弟的迷惑，我要打响第一枪。

其结果是惨痛的，我没能取李晓静而代之，但成绩也不错，期末考了个第四，我妈为了奖励我，还特地给我买了把吉他。我其实是个文艺青年，很喜欢音乐，之前和我妈提过要买吉他，她以影响学习为由拒绝了我。这算是歪打正着的幸运吧，有了吉他，我每天都拿出时间练习，梦想着有一天能在刘熙熙面前谈一首完整的曲子。

不得不说，我在学习上并无天赋，但在音乐上确实是有些天才的，不到三个月，我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弹吉他。有一天放学后，我鬼鬼祟祟把刘熙熙约到学校的后山，在那里，为我心爱的女孩谈了一首那时颇为流行的民谣。刘熙熙坐在我对面静静地听着，迷死人的眼睛望着我笑。我弹完以后，她走到我面前，吻了一下我的脸。我感觉浑身都绷紧了，身体像要燃烧起来，这滋味真难受，我冲动地抱住了刘熙熙，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抱住了自己的明天。

        这以后的日子过得很悬，我以为刘熙熙属于我了，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宣誓主权。有一天上自习课，一个校外男人过来找刘熙熙，我眼见着刘熙熙走出教室，那男人把胳膊搭在她肩上，俩人搂搂抱抱的出了校门。我当时脑门子一股热血涌上来，愤怒地跑出去追他们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第二天刘熙熙来上课，我问她那男人是谁？她瞥了我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男人的自尊是什么？那一天我才真正懂得，我的自尊被刘熙熙踏在脚下踩的稀碎，我瞪着通红的双眼，握紧拳头，像随时都会做出危险举动的疯牛。刘熙熙显然有些害怕了，她那双惯会对人媚笑的双眼现出惊恐的神色。

        这时候班长李晓静过来了，

        倪正建，你要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我重重地说。

        我是班长，这事我必须得管！

        李晓静也不示弱。

        眼瞅着我心中的怒火一触即发，余晖刚好进了教室，见情形不对，我和李晓静在对峙着，他赶紧跑过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上课铃声响了，看热闹的同学散去，余晖硬把我拉回到座位上，李晓静也回去坐好准备上课。

        这一天过得格外的沉闷，我不再像以往那样热衷于捉弄李晓静，李晓静也心照不宣的一次也不回头。余晖那家伙也很反常，闷得像个葫芦不说话。其实我的愤怒还没到放学时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我只是觉得自己被刘熙熙耍了，失了男人的面子，至于失恋的痛什么的，当真没有。

        放学要回家时，余晖把我叫住了，说要到小饭店吃一顿。余晖家条件不错，他爸是做生意的，他经常请我下馆子，据点就是学校旁边的小饭店。他会以各种理由请我吃饭，比如，他考试成绩前进了一名，我追到了心爱的女孩，他爸他妈出门进货，等等。上一次的理由是李晓静冲他笑了。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我对李晓静说我喜欢她了。

        兄弟，你行啊。终于见你做一件够爷们的事了。

        结果她拒绝了我。

        哦。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不替他难过。

        没事，兄弟，有志者事竞成，李晓静也没什么人追，总有一天她会是你的。

        余晖苦笑了一下。

        再有两个月就中考了。

        我这才惊觉我们的毕业马上要来临了。

        余晖继续说，以我现在的成绩也考不上高中，所以，兄弟，我不想参加中考了，毕业后我就跟着我爸一起做买卖。

我前阵子为了追刘熙熙，花了不少时间在练吉他上，学习成绩也是一落千丈，为此，还被我爸结实地揍了一顿，这辈子考的最好的成绩就是那次的全班第四了。所以，听了余晖的话，忽然觉得学习什么的，真没什么用，我们俩爱情已然失利，对学习早没了兴趣，假使我中考发挥出色考上高中那我便要失去一个兄弟。

        我也不考了，兄弟，我陪着你，毕业后咱俩可以一起干。

        余晖感激的看着我，我们互相击了一下掌。

        好兄弟！

        那天，我们俩喝了四瓶啤酒，生平第一次喝酒，我们都醉了。

自那以后，我和余晖放弃了学习，每天上课也不认真听讲，不捣乱已经是最安分的时候了。李晓静从上次和我的对峙之后再不和我说话，即使我再吵，她都像没听见一样选择失聪。也是，马上要中考了，她这样的好学生哪还有精力管我们。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余晖没有参加中考，而我，拧不过父母进了考场。我妈甚至已死相逼，这使我很为难，我成全了父母，却辜负了最好的朋友，尽管我也没能考上高中，可我确是失言了。我上了一个中专院校，再以后不敢联系余晖，慢慢就彻底没了音信。

这么多年，我为当年胡闹般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艰难的找到一份工作，因为学历不够，不得不自考，终于是拿到了本科证。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还是差人一些，就像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职场上难免显得底气不足。如果能让我退回到原来的时光多好，我不会放弃学习，也不会和好兄弟失去联系。

        余晖是我在校内网里通过李晓静找到的。因为余晖毕业后早早跟了父亲做生意，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他的事情，还好，他一直联系着李晓静。于是见面后，我们说到了旧时光里共同的回忆，李晓静。

        你还记得李晓静吗？

        余晖问道。

        记得啊。我们的班长嘛，那时候我们俩经常一起捉弄她。

        余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是啊，我表白还被她拒绝了。

        她现在还好吗？我问。

        她很好，现在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只是还没有结婚。

那你还有机会啊。我笑道。

我孩子都快上初中咯。怎么追她，再说，我拿什么追她，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

        我看着余晖脖子上那条粗金项链，不禁在心里感叹：是啊，他拿什么追呢，原先只是学习上有差距，现在的差距任是他怎样努力也是追不上的了。

        当年还是太小不懂事，以为和李晓静一直联系，以为等我有钱了，我就可以追到她。

        余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揉搓着头发。

算了，都过去了，再想也没有用。

余晖喝了一口酒，说，

其实，你是有机会考上高中的，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李晓静她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无异于一个炸雷响在了耳边。怎么可能呢？我差点和她打起来，她怎么会喜欢我。

        这些你不知道吧。当年我跟她说我喜欢她时，她告诉我，她喜欢的是你。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把她抢走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仰脖喝下了一杯酒，却毫无感觉。我那年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多讨厌一个女孩就有多喜欢一个女孩，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还有那么几分自尊，觉得不应该被女孩打败的自尊牵着我做了许多荒唐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想象李晓静喜欢我，因为，在她面前，我自卑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