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孩子讲家史一:我的爷爷奶奶

今天跟孩子爬山,一路上我给孩子讲述了不少我家族的历史,我只告诉孩子们,我们家,天生善良。

首先是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爷爷活了92岁,是绝对的长寿者,一生碌碌无为,平平安安,好逸恶劳,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他好友不多,纯朴至极,好几口烟,从不上瘾,好几口酒,也不执著。晚年有些迷糊,亲人基本不认识了,往生时几乎没什么痛苦,一口气没上来,便离开了人间,算得上是真正的寿终正寝,我想这就是最大的福报了吧。一生养育了6个儿子,没有闺女,近100岁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受过大灾大难,所有的大灾大难也都顺利度过。爸爸说,他年轻时也基本不怎么干活的,都是他们弟兄六人把家务活都干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人生更幸福的呢?

对爷爷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地里赶着毛驴,拉着耙子耙地,平时的活儿我们小辈参与不进去,但耙地这事离开我们不行,前面毛驴拉着,后面爷爷拿着长杆鞭赶着,我们几个小辈就要蹲坐在或趴在耙子上压耙,如果不压,耙就耘不深,地就耘不平,耕地翻上来的土块耙不碎,就不能保墒,这是种地的必要程序。我们爬在耙上,凉凉的新翻出来的泥土冲刷着脚丫,听着爷爷举着长鞭抽起的响亮清脆的甩鞭声,叭——~~得儿~~驾~~窝~~窝~窝~……现在想来,特别有味儿。


再说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是我印象中最慈祥的人了,她身上集中了天底下最善良最慈祥的奶奶的所有的特征,小脚,缠腿,驼背,圆胖脸儿,皮肤白净,大人说我们家只有我小时候脸型最像奶奶。那变型的小脚,细小的老婆鞋,后头稍上簪起的圆圆高高的发髻,那是奶奶的长发,我们很少看到她散天头发的样子,还有斜襟而穿的黑粗布上衣,这都是那时农村老奶奶的标配。奶奶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年龄、衣服、体态、面容、发型,一直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她好象是60多岁的样子因病去逝的,那时我还在上小学,童年时的绝大部分印象都是在奶奶家的。

奶奶是绝对的传奇人物,一是她是我们当地著名的接生婆,村子里及周边的村庄,很多很多人出生,都经奶奶之手而来到世间的,我常常想,这可真是绝对的功德无量。还有更绝的,她会给人“叫魂”!这一点一直极其神秘,我便是在她给人“叫魂”的“表演”中长大的。村子里包括周边很远的村子里,凡有谁家的小婴儿,一两岁左右的孩子,被什么吓着了,发烧、哭闹,各种不舒服,在医生怎么都治不好或都根本不找医生的情况下,就会直接抱到我奶奶家,让我奶奶“作法叫魂”,几乎每一次我都在旁边观摩:首先是在堂屋正门内,有时也会在庭院无风向阳的时候,一定是对着太阳,她把哭闹不止的孩子抱在怀中,蹲在地上,在地上画上个碗口大小的圆圈,再在圆圈里划上一个大大的十字号,然后抱着哭闹的孩子,让孩子双脚站在十字号上,然后她伸出右手放在孩子脚前三四寸远的地方,手心对着太阳,让阳光把手心照热,大概10秒的样子,然后把照着阳光的手快速地捂到孩子的额头上,这样反复三四次,嘴里叫着孩子的小名儿,慈祥而温和地说着“回来吧乖,回来吧乖,回来了,回来了”,一般那个闹腾不止的孩子很快就不哭不闹了,极其灵验。我自认为我早已掌握了这里面的法门,记得曾有一次,奶奶他们大人们都下地干活了,让我们负责照顾好像是一岁多胖得要死的小叔家的女儿,我们的妹妹,她是一直地哭闹不休,我们也抱她不动,于是我们便采取了奶奶的叫魂神技——在地上画个圈,里面画上个十字号,一个人把胖妹妹按在圈里,我就用一个手伸到前面,接上满满的阳光,就像手里接了水那样往她头上抚,几次三番,不知那个地方操作不对,还是我们法力不够,反正没效果。只得两个人抬着下地找她妈去了。

据说她离世前将此能力传给了我的早年寡居的三伯母,但三伯母一向大大咧咧,又不识字,做事粗枝大叶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于是这个特异功能在我们家就算失传了,当然我奶奶是怎么有这种能力的却谁也讲不清楚。

大概正是因为我奶奶的这种接生+叫魂的外挂能力,我只知道,她入殡那天,前往她灵堂跪拜的人特别多,我伯父伯母们看着那些前来跪拜的人自己都互相打听,“这是哪来的人呀,你认识么?”“不认识,好像是外村的吧?”我还记得奶奶好像还经营过一个小卖部,就是在三间正房紧邻的左手边上砌了一间临街的小屋,小屋朝外朝内都有门,里面主要是卖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印象中最主要的是醋,因为那醋是我奶奶亲手用高粱酿造的。

奶奶一向是慈祥的,感觉上她对我犹好。每次我从我家到奶奶家,奶奶都会把她特别藏起来的苹果点心之类的悄悄拿给我吃,还特别交待一句:“别让人家看见”,应该是防我的那几个堂姐堂哥的吧。我们那一辈的孙子孙女有七八人之多,后来就更多了,直系孙子有9个,孙女好像十多个,奶奶入殡的队伍排得老长老长。这算是一个人在村里有福报的重要标志吧:子孙满堂。

爷爷奶奶住的老院儿,就像是一个孵化器,他们在那里生养6个儿子,然后分别一一成家。老院里有三间正房,坐北向南,蓝砖蓝瓦,土坯院墙。正房左手是院门,我们叫徒门儿(突门儿/凸门儿/土门儿,方言四声),门是向北开的,面对街道,从外边进门,是一个较高的坡,我小时候一直对这个院门很不满,就是因为进门就得上坡,门内旁边还有一颗枣树,年年结枣,奶奶会在秋后用树上打下的枣蒸成枣馍,蒸枣馍,先是将打下的枣洗净捣碎,然后和上面,团成窝头的样子,跟做榆钱馍、槐花馍、红薯叶馍等是一样的,吃枣馍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只能想想味道了,那个食品早就失传了吧,反正我是再也没有见过的了。

正房右手是两间东屋。坐东向西。这两间东屋可是不得了。

先是我大伯在东屋结婚成家生子,他因工作一直在外地,后来定居在了山东,育有三子一女;之后便是我二伯在东屋结婚成家生子,然后在村里的别处建了自己的房子,然后搬离;接下来是三伯在东屋结婚成家生子,然后在村里的西南角建了自己的房子,然后搬离;接下来是我家,我爸排行老四,在东屋结婚生下我还有大妹,然后在村子的最东头建了自己的房子,我们一家搬离,我在那里最深的也是仅有的印象就是,在房子里上面用高粱篾编的席子吊的顶,每当夜深睡觉,那吊顶上面就会有大老鼠骨碌碌地跑,好像他们在上面比赛滚铁环,然后我我父亲就拿一根长棍往上面捅,还用嘴巴发出“嗤——嗤——”的驱赶声;再接下来是五叔,在东屋结婚成家生子,然后在村里的南头建了自己的房子,然后搬离。最后是我六叔,他就不在东屋结婚生子了,而是后来翻新了三间正房,改为了四间房,还是带平台走廊的那种。六叔便在最西边的那间带平台的房子里结婚生子,他们和爷爷奶奶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后来他们到县城工作才搬离,但那房子算是小叔家的了。这是农村的一般性规矩,老人最后跟谁生活,房子院子就给了谁,其他人是不能有什么意见的。小叔结婚时,当时刚过门的小婶儿跟我小时候一样看不惯那个院子门,还是同样的原因:进门要上坡。如果干农活回来,拉着架子车进院子,如果没有人很用力地推着,那根本就拉不进去,太影响生活了。我小时候,记得长辈们让我拉一个空架子车回家,我当时怎么拉都拉不进门,急得我直哭,简直留下了童年阴影。在我小婶儿的直接干预下,终于把那个院门改造到了东南角处,朝向另外一道街,出入绝对是平地。后来我小叔小婶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生了三个女儿,无一儿子,他家是兄弟6人中唯一没儿子的,这在农村是很没面子的事,更是小叔小婶终生遗憾,感觉做什么都好像低别人一头似的。据后来人私下讲,这就是私自改院门动了风水造成的。

爷爷奶奶,他们一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也充满了神秘与传奇。一生六子,度过了许多极为艰辛的岁月,如老日进中国,黄河发大水,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等等时期。听我爸爸他们闲话时所知,在最贫穷的时候,我奶奶都是拉着几个孩子外出很远去要饭乞讨,我现在还记得,我奶奶曾经外出要饭,主要是要的馍头,都是一块一块的,很少有完整的,回到家里,她会将馍头从袋子里倒出来,然后晒,好像还有一道发酵的程度,然后再晒,最后做成了馍头酱,应该就是今天的甜面酱的味道吧。听家里长辈人讲,奶奶还带他们弟兄几个到地里挖草根,扒树皮,放在老院那个碓碓窑儿(石臼)里捣碎,和上玉米面,蒸熟了让孩子们吃,奶奶还会把仅剩下的玉米高粱面,分成无数个小份儿,计划得极为严密,一天一顿每个人只能吃一小撮儿,据父亲讲,奶奶会把几个儿子依年龄大小做好明确分工,谁烧锅,谁打水,谁拾柴,都是安排得非常细致,基本上我爷爷是没啥事可干的,奶奶养育6个儿子,是村子里极少的几家没有出现饿死人现象的。就在爷爷奶奶老院的对面那几家,就有没有度过灾荒而出现饿死的现象,小时候都是听到有叫三爷、五爷的,那其他几个什么爷呢?应该都是夭折了吧。村里边有很多这种情况的家庭,但只有我奶奶家人人都是最齐全的。

我的爷爷奶奶,真的是福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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