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情愿地接过母亲递来的万花筒,这是我记事起父亲给我买的第一件玩具。我家与七哥家共堂屋,叫一声:七哥!他准会从对面的门里蹦出来。
我们俩趴在大方桌上轮流看万花筒,我觉得这万花筒里的图案有点像奶奶的剪纸,转动一下,换一张图案,只是不同花样的剪纸吧了,看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倒是七哥,总是眯着眼睛,对着万花筒看,有时还会大惊小怪地尖叫着:“快看!变了!又变了!好好看呀!”
我很大方地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他却说:“我知道你不小气鬼!但是,我娘会骂我,还会说,我要妹妹的东西。”
过了几天,七哥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把那只万花筒给拆了,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一下子,却惹恼了我,好多天我都不想理他。
他叫我去玩,我也当没有听见,母亲会说:“七哥叫你,你怎么不理他?七哥总是护着你,上学走不动,还不是他背你吗?”
母亲到老了还总是夸奖七哥,可以数列出七哥的种好处。比如说,七哥打小就懂事,聪明好学,吃苦耐劳,心胸开阔,为人着想,仗义执言等等。
其实,相比较六哥,我也更喜欢七哥。因为六哥年长一些,人长得帅,风度翩翩,诚稳可靠,处事平和。听父亲说,六哥长得最像大伯,在弟弟妹妹面前,他总是摆着大哥的样子。放学回家,我走不动的时候,他会扎着马步说:“小地主自己爬上来!爬不上来,我可就走了!”
我只好抱着他的腰,揪着他的衣服往上爬,他拧可弓成虾米,也要捉弄我。
而七哥却是个小屁孩,调皮捣蛋,活泼可爱。在学校喜欢干打弹珠,玩纸牌;回家放牛时喜欢玩芝麻棍,桃核,掏鸟窝,打松果。不管他怎么野玩,却是处处维护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见我不愿意走路,他会把我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蹲下来说:“小赖皮快上来!”
然后,背着我大喊大叫着:“快让开,你们都让开,给姑奶奶让路!”
我会冲着让开道的同学咯咯地笑。还会拍着七哥的头说:“高一点,我要看前面!”
他会咕咕噜噜地说:“小地主真坏,我又不是你的马,为什么要听你指挥呀!”
他虽然这么说,却仍然用手挟着我的腿往上背,我的视线会越过他的头顶看见远处风景,看见山边的花草。
七哥为了省力气,经常会小跑一段路,把我放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背着我继续跑。有时母亲遇见七哥背着我,就会说:“七儿把她放下来,让她锻炼锻炼!”
因此,母亲总是心疼七哥和六哥,做好吃的也会,叫我悄悄地捎给他们吃。大娘可不这么想,总觉得母亲使唤了她的儿子,时常会皱着眉头说:“七儿你是骆驼托生呀!看你累得满头大汗,把妹妹放下来!”
又扭头恶狠狠地对我说:“每天吃着瓦罐煨的饭,长着腿也不走路!”
我一下子蹭地从七哥背上跳下来,往家里跑,躲在奶奶的身后。大娘追在身后不停地数落着我,奶奶摸索着从厨柜里抱出一只兰花瓷罐,面带微笑说:“快别生气了,都是自家的孩子,跟个小毛丫头计较什么!我这里还藏着一罐猪油,你拿回去给几个孩子煨饭吃。”
大娘转怒为笑,满意地抱着那罐猪油回家,临走时,还不忘用眼神打我。我从奶奶的腿后,向她伸舌头,做怪像。
可是多年以后,我长成大姑娘时,再回故乡,大娘回忆我小时候的事情时,还不停地夸奖说:“细女儿,那么小就跟七儿、六儿去上学,多不容易!还知道心疼人,总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恭喜儿(大娘和继伯父的儿子)。”
原来,大娘并不是个小气人。只是那个时代食物匮乏,大娘一个妇道人家,要养活一群孩子不容易,又很疼爱孩子。
母亲却时常讲故事一样,标榜自己有能耐,能吃苦。却说,大娘是小姐出身,会做过什么重活儿。大伯走后,她一直哭啼啼,甩手什么也不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没办法,才给她找了个人帮衬,张大货(估计是继伯父的外号)人老实本分,在大娘家拼命干活。
这位继伯父身材高大,人长的壮实,他叫的外号就说明,他吃的多,力气大,为人老实,平时不言不语。我平日里只见他埋头干活,七哥家的柴垛总是堆的很高,粮仓也收拾得干净,菜园子的青菜也长得好,还种了一垄绿油油的烟叶。七哥时常带我去菜园里,拨他家萝卜,砍我家的甘蔗吃。继伯父看见也不说什么,有时还会帮忙削甘蔗皮,再把甘蔗切成小段递给我,但我很少见他开口说话。
母亲怀着妹妹时,我看见继伯父每天挑水时,也顺带为我家挑两担水。我们家乡多的是泥土,下雨天道路泥泞,继伯父总是光着脚去挑水,母亲为了感激他,到年底时,为他买了一双雨鞋。
我看见继伯父拿到雨鞋时,双手捧着鞋子,摸了又摸,还不停地谢谢母亲。再下雨时,我看见他穿上了那双又黑又亮的雨鞋,整个人显得精神,看上去更高大魁梧。去挑水时,走得更快一些。
这时候母亲就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就叫人心换人心呀!”
小小的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了,别人为你做事,你一定要感谢别人。而母亲感激别人的方式独特,比如,春华帮她挑一担萝卜去县城,她买一件买件花衣裳送给春华,让春华记得一辈子。而二爷和继伯父给我家帮忙时,母亲会请他们吃饭,还会送上一双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