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两次就诊的经历十分潦草，每次都以等三小时看三分钟结束，诊断结果均为：消化不良。大夫只问了症状，甚至没和我对视就开出了药单，我以为是挂了个叫百度大夫的号，输入症状自动出结果。

第二次被随机分到另一个大夫那儿，听我说完症状，判断是因为吃太多，并劝我平日少吃一些。

壮实如我有着难以磨灭的好胃口，于是我马上承认并由衷希望自己真的是因为吃太多而已，好心敷衍了自己，欣然接受这个结果。

出了医院，我开心地通知大家——我难受是因为吃饱了撑的！

其间我还去过另一个医院做了吹气检查，确认没感染上幽门杆菌，当时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没有这玩意儿让人高兴，可不能确诊就不好治疗啊。

二

这算是第四次到医院看胃，为避免再次“消化不良”，我在思想和行动上都很重视——

早早去医院取号，争取提前被叫号，让大夫在没耗完耐心前发自肺腑地救助我。

没化妆，怕影响大夫对我面色的判断。

没吃饭，怕有什么检查要空腹做。

没便便，怕有需要的时候没货。

有做胃镜的准备，虽然人人闻之丧胆，想开了不过是人生经历+1。

我要把所有蛛丝马迹暴露在大夫面前，就算吓不倒大夫，但充分调动气氛让形势显得严峻，起码会得到一定重视。

我要呐喊：我不是消化不良，我没吃多，我是病人，我要得到治疗！这次我等了三个半小时……恩，可见病人们的觉悟都很高。

终于轮到我。大夫叫我进去，前面的患者还在问这问那不走，我怕大夫看到已经进来的我会感到焦躁，便摆出气定神闲不着急的样子。我想，这样好，大夫对他耐心，也会对我耐心。

怎么了？胃胀。多久了？快两年了！体重有明显下降吗？是在减肥，但没有明显下降（内牛满面）。是不是季节变化导致肠胃不适？大夫我都这么长时间了！

大夫在电脑屏幕上浏览着我前两次在这儿就诊的记录，貌似还觉得没什么大事，但一副“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做检查”的样子。还好我就是为检查而来。

想做检查吗？听您的，有需要就做。那做个胃镜吧？行。无痛的还是普通的？普通的。

选做普通胃镜，原因是无痛胃镜全麻有一定风险，而普通胃镜据说没有传说中那么痛苦，而且便宜……（无痛胃镜和普通胃镜价格差不多，但多出了1400左右的全麻自费费用）

抽4管血，测心电图，预约做胃镜的时间，普通胃镜可以约到临近的日期，无痛的要等两个半月以后了。

三

回去后开始泡胃镜贴吧，想学习下前辈们有什么做胃镜的小窍门，据说大口喘气有助于缓解痛苦。再看其他患者，一片哀鸿遍野，都是和我一样的心态，既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又害怕真得病，说症状的时候说得惨，倒总是不忘了给自己找原因：会不会是我昨天喝酒了，是不是我最近没忌口，是不是我着凉感冒了？都是些简单的解释。大概是想让懂行的过来安慰，说，你不用做胃镜，养一养就好。

有做过胃镜的人说，太痛苦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也有人说，难受，但可以忍受。做胃镜的不适不是疼痛，而是呕吐、吞咽、呼吸等。我很平和，刷牙时开始练习吞牙刷，以适应呕吐感，如果给把剑，我可能要上演街头杂耍了。记得小时候查扁桃体，大夫拿棍押舌头我都会呕，这么说做胃镜时会不会吐到失禁？我很平和，每次看贴吧，都下意识地张大嘴猛喘几口，反应过来时嘴还保持O的形状。我还是挺平和的。

要做胃镜的这天清晨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是大夫说我胃里多处溃疡，我问还用做胃镜吗，大夫说不用了，我还挺开心，然后什么都不敢吃了。第二个是做了胃镜，胃没问题。第三个是三群人分别坐在三个教室，有两个教室的人是来参加高考的，而我是来听检查前注意事项的，走错了班。

做梦是不平和的开始。我千分焦虑，想象着管子穿过咽喉到达胃部，多么遥远的距离，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和窒息的绝望，我可能会毫无尊严地抽搐和呕吐，口水甩满脸，被医护人员压住或临时暂停检查。在半梦半醒间，我责备自己为什么不选择做无痛胃镜，想着能不能改预约时间，想着贴吧里的专业人士说四十岁之前可以只做造影不做胃镜。就是胃胀而已，有必要做胃镜吗？

知道有不止一个选择，为后退找借口，再给前进找动力。检查只需要3分钟的痛苦。什么，3分钟那么长！那么多做过胃镜的人都没事，之后还可以对症下药……我心里其实清楚，利是远远大于弊的。反复动摇中来到医院，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临阵脱逃。

四

我问护士，能不能改成无痛，得到答案：改不了。一步一步，缴费，填表，交表，等待叫名字。咦？现在，我没退路了。没退路了，人就平静了，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审判。

进入检查区域，穿好鞋套，安稳地坐在候诊区，等待是又一种煎熬。看蔡志忠的《六祖坛经》漫画，看“本来无一物，何来惹尘埃”，看“真空就是无限的真实”，试图小彻小悟，对即将到来的痛苦无动于衷。

第一次叫名字，喝了祛除胃里泡泡的药，能让胃镜看得更清楚。第二次叫名字，喝了麻药，含药仰头两分钟，尽量让麻药浸润舌根和喉部，本来想一口一口咽下去充分麻醉，但因为实在难喝，第二口就“哎呀不管了“全吞下去，鸡皮疙瘩猛起。最后等第三次叫名字，也就是进检查室，据说还要半小时。我看着周围和我一起候诊的病人，果然没有一个年轻人。这让我甚至开始自卑，觉得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而我没有经验，抗压能力不强，一会儿肯定不好过。

轮到我了。我跑到护士面前，跟她来到检查室，看见了那张要躺上去的小窄床。护士待我放好东西，指示我躺在床上，我一慌便以上炕的姿势跪着爬了上去，护士直乐。我有点儿不明所以，难道旁边有台阶我没看见？回去后听张老师说一般人都是背坐着上去再躺下来吧，我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粗犷了点儿。

躺下时身体向左，枕头铺上护理垫，我望着眼前的柜子和地面，慢慢回归平静，调整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呼一吸上，然后……笑了，很惊悚，也释然，或许是因为响起了战胜自己的号角。

五

大夫过来让我别紧张，并教我练习了两次深呼吸，嘴里咬好塑料塞子，嘱咐一会儿不要吞咽口水。我没有仔细看大夫手里的管子有多粗，总之，胃镜检查开始了。胃镜很快穿过喉咙，我干呕了一下，深呼吸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大夫却说最难受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天呐，这可以说是相当开心，因为并没有很难受啊！想必大夫技术了得，很短时间就把这咕噜儿快进过去了~

继续配合大夫要求的憋住气以及恢复正常呼吸，胃镜到达了目的地。胃镜在胃里检查时是能够感觉到的，脑海中想象的画面是大夫拿胃镜在胃里四处捅捅看看，之后稍感难受是胃镜在胃里充气的时候，有些胀痛，也不能平稳地一呼一吸了，我调整呼吸速度，努力地“哈哧哈哧”，氧气足够便减轻了很大负担。最后胃镜来到十二指肠，大夫说在这儿会比较难受，我依旧快速呼吸获取氧气，直到结束。憋气，恢复正常呼吸，胃镜检查结束。

原来没什么，完全可以接受。我相信和大夫水平高超和不断鼓励有关系，开始几秒钟后就说“最难受的部分已经过去”真是莫大的安慰，检查时一直说胃没事，胃很好，十二指肠也没事。大夫的好态度就是最有效的安慰剂。全程下来，只在开始时干呕一次，大夫说配合得很好。

出来时我步伐轻盈，身心放松，好像不是为了检查而来，也并非一个病人，而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在所有看到的帖子里，我的反应大概是最小的。张老师之前叫我别看网上那些吓人的言论，我不听，还强调“你知道胃镜多可怕吗”，现在看来，真是没必要的。

检查结果是慢性浅表性胃炎，应该是胃病里最轻的一种，可以解读为全部正常。可能由于平时吃的太油腻太刺激，胃粘膜有些损伤（我理解的，网上说只要检查没什么问题的都叫浅表性胃炎）。

六

没什么大事，放下了心，可胃胀还是要治疗，不难受才是目的。于是继续挂号，拿检查结果找大夫看。

说了症状，看了结果，大夫说，没事儿。

大夫在电脑上打下我熟悉的那四个字：消化不良。

于是我拿着和之前几次差不多的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