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外面的世界(7)
8.
转眼就立冬了,茶姑不知道又挨过多少次打。除了来月事的那几天,依然是夜夜都半夜被张崇压醒,然后眼睁睁到天亮。茶姑又一次提到离婚,却遭到张崇更疯狂的打骂;多次想跑出去,却因为一个人不敢出去而没有下决心。
这天张崇砍柴去了,大姑上学去了,婆婆带着二姑在家,她在为儿子补衣服。有的衣服太破了,茶姑不愿补了,婆婆却拿去补,说茶姑不会过日子,不懂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道理。不过她打的补丁倒真的是平平展展的,针脚又细又密,几乎看不出是个补丁。
茶姑洗好衣服就到供销社去打酱油,正好碰上老吕在那里送干香菇。
老吕说,香菇都收完了,晒干了,这是最后一次送些给供销社,自己就要出去卖掉这批干货,回家过年了。
茶姑知道,老吕的老家是浙江。他从来没说过他家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孩子。要是他能带自己出去,就逃脱了张崇这个魔头了。她向老吕使了个眼色,嘴往外一努,问:“出去卖干货啊?去哪里呢?”
老吕会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省城吧。那里有铁路通广州深圳,销量大,货容易出手,价钱也好;再说离我的老家浙江也近。”
茶姑接过售货员给的酱油也走出供销社的大门。
老吕在前头慢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后面;茶姑紧走几步赶上老吕,悄声说:“你哪天走?我同你一起走。”
“你?一起走?”老吕有些吃惊。
“对。我受不了了,我要走。”茶姑的神情坚定,绝然。
老吕想了想,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吧。明天一早,我装货的车从梅山坳过,你七点前在梅山坳口等我。”
第二天天还没亮,茶姑就悄悄起床,带几件换洗的衣裤就从厨房的小门出去了。他衣兜里有二十元钱,是从供销社回来后就拿好放进衣兜的。其实张崇放钱的小木匣里有八十元钱,她不多拿,老吕有钱,张崇的钱要给大姑交学费,二姑也要上学了也要学费,姊妹俩要十多元呢!张崇还打算做砖屋的,年终卖了谷,买砖,请人砍树,请木匠泥水匠,要钱呢。
在梅山坳口只等了一会儿,老吕租的货车就来了,让茶姑上车,多半天就到了省城。
在鸿运大市场停车,老吕从自己手腕上取下块电子表给茶姑戴上,让茶姑就在附近转转,别走远了,一点半回到原地,他交完货就带她一起逛街。
市场真大!横的顺的都是街道,密密麻麻都是铺面,卖干货的是一条街,卖塑料的又是一条街,还有针织品、衣服、文具、瓷器……都各占了一条街道。
哇,那边的街道是电器,有电视机、收录机、电扇等等。二伢家就有一台12吋的电视机,天天夜里搬到大门口,让邻居们都去看;小亚家不仅有电视机,还有有一台收录机,那首《外面的世界》就是小亚常放的,小亚经常跟着唱,连茶姑也会哼哼几句了。
过去看看有些什么新鲜的东西,也开开眼界。
计算器,收录机,这些都看过。电子表不仅有数字显示的,还有指针式的,真漂亮!还有洗衣机,双缸的,在二伢家的电视里看过广告,双缸的不仅能洗,还能甩干呢,真省事!哇,还有冰箱!城里人怎么就那么有钱呢?还能买冰箱,自己在家里做冰棒雪糕吃,想吃多少就做多少!还是城里人好啊,他们过的日子怕是乡下人比都不能比的!不过,这回我跟着老吕出来了,我也要过过这样的日子,今后,我也要成为一个城里人!
看,这就是城里人,活得多么轻松,多么自在!每间铺子都有不少人在看,在选,在买。街中间人流熙熙攘攘,有很多是一对对的男女,有小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是女的挎着男的胳膊,悠闲地边走边看,指指点点;还有老年人,头发都白了,老头子牵着老婆婆的手,时不时停下来拿起一个什么东西看看,两个人说着什么,然后又放下,继续往前走。
咦,前面那个人像老吕。他在挑选什么?茶姑连忙大声叫起来:
“哎,老吕——老吕——”
老吕抬头看见了茶姑,忙走过来轻声说:“叫什么?看周围的人都看着你呢。”
茶姑环顾四周,的确有不少人盯着自己。她不高兴地嘟哝着:“看什么看,大惊小怪的,叫个人都不行啊!”
“不是不行,别那么大声。这是在城市里街上,不是乡下山里,用不着那么大声的。”
“噢,知道了。”茶姑答应着,学着城里人的样,也伸手挎住了老吕的胳膊。
“怎么,怕我丢了?”老吕调侃道。
“死鬼,谁怕你丢了?你走南闯北惯了,还会丢?我是也想学学城里人,浪漫一下。”茶姑说着还歪着头做了个鬼脸。
“好好好,浪漫一下。”老吕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指头在茶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茶姑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
老吕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表,放到茶姑手中:“换上,最新款的。”
茶姑接过来欣喜地发现,这就是刚才看到的那种指针式的电子表!她反复看着,爱不释手,嘴里却说:“你刚才不是给了我一块表吗?”
“那是我的旧表,只是给你暂时掌握时间的。这块是专门买给你的。”
老吕把新表给茶姑换上了。
“好看不?”
“好看。”
“又轻又薄又小,最新女式的,七八十块呢!”
“舍不得?”
“舍不得会给你买?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老吕拉着茶姑的手说,“走吧。”
“去哪里?”
“吃饭,住宿。总得要找个旅馆吧。”
老吕拥着茶姑走出大市场,上了辆电车,坐了几站路,然后下车在一家餐馆吃了饭,就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
进了房间,茶姑不由得感慨不已。
还是要有钱哪!有钱就能到外面的大地方,到了大地方就有好东西,就能过上乡下人过不上的好日子。
看这旅馆,真豪华啊!玻璃窗齐地,白纱的窗帘拖到了地板上。床头的灯一开,满屋都是温馨的橘黄色,像是走进了梦境。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和四个雪白的枕头。用手按一按,软软的,还有弹性。老吕说,这种床叫“席梦思”,四个枕头是每人两个,睡觉前放在床头靠着坐的。“席梦思”,有点像外国的名字,睡在这样的床上,一定能做个好梦!
床的一侧有扇玻璃门,打开进去,只见贴着白瓷板的墙上装着一面大镜子,对着镜子安着一只能躺进两个人的大瓷盆,老吕说这是洗澡间,通向盆里的管子能放热水。哈,也不用烧水就能洗热水澡,洗完澡就上床睡,住这样的房间,真是享神仙的福啊!
住这种旅馆要多少钱一夜?恐怕要十几二十元吧?说不定要三十元?老吕真舍得!不过,老吕有钱,上千斤干香菇,一次就万多元,还出不起几夜旅馆钱?
不过,光是有钱还不够,还要有文化。有文化才能有见识,出外才能有胆量。三狗不是也仗着打牌赢了几个钱要去深圳玩么?还没到广州,火车上就被人扒了钱包,下了火车没饭吃,只好在街上乞讨,被收容所收容了给家里来电报,这才寄钱去把人送回来了。
这几年国家的政策是不错,分了责任田,大家都一个劲地奔好日子去,农民也大都攒了几个钱,有的还成了万元户。张崇也打算明年做砖屋。可是,他只知道要做屋,要生儿子,要传祖宗香烟,动不动就骂人打人,他会带我出来看外面的世界?他有这个胆量带来我出来闯?他舍得住这种高级的旅馆?等下辈子吧!
“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洗个澡睡吧。”老吕说着进来放水,然后脱了衣服,露出一身绷得紧紧的疙瘩肉。
茶姑脸一红,忙要退出去。
“哎,你不洗?能洗两个人的。”老吕拉住了茶姑。
茶姑再看一眼那个大瓷盆,长长圆圆的,像村里杀猪用的腰子盆,不过有两个腰子盆那么大。她忍不住弯腰伸手摸了摸,润滑细腻,非常舒服。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在不断地往上涨,快要放满了。
两个人一起洗?老吕真有意思,他也敢想!不过,城里人做这种洗澡的大盆安在旅馆里,不就是让住旅馆的夫妻两个人同洗的?城里跟乡下真是不一样,乡下可不能这么随便。不要说男女一起洗澡,就连洗衣晒衣都要分开的,不能用同一只盆同一根竹篙。
刚分田到户那年,张崇要和二伢结伴去买牛,吃了早饭就出门去邀二伢。刚出门就回来了,进屋就骂:“背时的东西,女人骑的马也敢晒到外头去?晒你娘的屄!”原来是茶姑有妇科病,看病时医生说,来月经时要把月经带用开水泡过,然后再晒晒太阳,这就消毒了,更卫生,不再得病。今天早上她用开水泡过后就把它晒在阶檐下的女竹篙上了。谁知这就犯了张崇的忌——出门看见了女人的不洁之物是不吉利的,买牛这样的大事绝对不能马虎!
“喂,脱衣服啊!水不冷不热正合适。”
老吕在催了。城里人这样洗得,我就洗不得?何况今后我和老吕就是夫妻了。茶姑出去仔细地关死了房门,又进来关上了这间的玻璃门,这才慢慢脱去了衣服,也泡进了澡盆。
温热的水浸泡着疲乏的身子,一身劳累转眼就溶进了水中。茶姑惬意地抚摸着自己光洁的身子,心驰神荡。三十出头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老吕会不会嫌自己老了?她看了看嵌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躺在水中的女人除了一双手肌肤还算是洁白的,露出水面的两只奶仍然还是圆滚滚的,腰和肚子恰到好处地被水遮住了,两个膝盖露出来就像海面的两个小岛——虽然没有见过大海,也没有见过小岛,不过看过电影《海岛女民兵》《南海长城》,还是对小岛有感觉的。
老吕在水里不老实,一双手摸到小岛上来了。茶姑索性闭上了眼睛,任凭他顺着小岛往上逐步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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