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樱花树下的排水沟前,第九次数清了正在搬运面包屑的蚂蚁。六月的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素描本上,将工蚁们拖曳食物的剪影拓印成跳动的音符。
"你在画蚂蚁?"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跌坐在地。抬头时,数学课代表顾明远正逆光而立,白色校服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扬起的帆。他弯腰看向我的素描本,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上周布置的数学建模作业,全班只剩你没交。"
我慌忙合上本子,后颈渗出细密的汗。转学三个月,我依然无法适应这种直白的对话方式。旧学校的同学会用"那个画画的"指代我,但绝不会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独处的时刻。
"今天放学后要开班会,讨论暑假社会实践。"顾明远直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班主任说必须全员参加。"
我盯着他制服下摆沾着的粉笔灰,想起上周值日时在黑板槽里发现的彩色粉笔头。当时我用它们在天台画了整面落日,直到暮色把橘红色的云霞都融进粉笔灰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故意磨蹭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水。透过氤氲的水雾,看见顾明远抱着数学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深蓝色书包带滑到手肘处,露出内侧用油性笔画的卡通鲨鱼。
"林悠?"班主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正好,顾明远在筹备校园生态地图的项目,听说你擅长手绘?"
我握着保温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樱花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走廊地砖上,那只搬运面包屑的工蚁此刻是否已经回到巢穴?当无数个微小轨迹重叠时,会不会形成改变地貌的力量?
"我们打算标注校内所有植物分布。"顾明远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翻开活页夹里的草图。他的字迹像排列整齐的蚂蚁队伍,在网格线上蜿蜒出严谨的轨迹。"这里需要画各区域的示意图......"
我的目光停驻在他标注"秘密花园"的位置——那正是我常去写生的废弃花房。藤本月季从生锈的铁门里探出头,在春末夏初时会下起淡粉色的雨。
"明天午休可以去看现场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饮水机的嗡鸣。顾明远推眼镜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铅笔尾端的橡皮擦在草图角落晕开一小片云朵般的痕迹。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爬满常春藤的围墙下相遇。顾明远举着测距仪的样子像持剑的骑士,阳光穿过他指缝时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我翻开素描本速写他的侧影,笔尖突然顿住——他耳后别着的樱花标本,正是我上周夹在作业本里当书签的那枚。
"听说愚公移山的故事吗?"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工具间的阴影里,工蚁们正沿着既定路线搬运建材碎屑。"有时候觉得我们像这些蚂蚁,明明知道要花几百年......"
"但山不会自己消失。"顾明远忽然接话。他蹲下来观察蚁群,镜片反射出流动的金色光晕:"你看,它们每趟都比上次多搬运0.1毫克。"他的指尖在地面划出函数曲线,"按照这个效率,暑假前就能搬空整面墙的砂砾。"
蝉鸣突然汹涌起来。我望着他校服领口露出的银色项链,坠子是半个齿轮的形状。当测绘仪的激光红点落在我鞋尖时,某种温暖而坚定的东西,正随着工蚁们绵延不绝的轨迹,悄悄瓦解着我心中那座透明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