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不可一世的造物主姿态，幽灵般阴魂不散地折磨着我。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他走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是，我错了。他或许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十六年前，我与妻子的新婚之夜，他站在屋外，用阴森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然后转身离去。月色追着他风衣的下摆，消失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
妻子说，那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十五年之内，他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但她要我发誓保守秘密，绝不能将此事告诉岳父岳母，我自然是答应的。
可是，凭男人的直觉，我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那神情，是诀别恋人时，才会有的痛与恨的挣扎。
雨下得好大，我坐在熄火的车子里，仿佛置身瀑布掩映的水帘洞内。
微信在震动，是妻子的问候。
“亲爱的，雨下得太大了，开车不安全，要不今晚就留在办事处吧？我和孩子们都很好，不用担心的。”
我迟疑了一会儿，心里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习惯性地做了回复，我不忍心她等待太久。
“好的，老婆，要照顾好自己。孩子们乖不乖呀？女儿的功课盯紧些，在家等我。”
妻子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让人顿感幸福。电话放在一边，我的心矛盾万分。
她真的爱我吗？或许我不回家，才是最好的选择。妻子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比如和那男人见面……
不会的，他们最多就是微信联系吧？
因为两个孩子都陪在她身边。女儿再过两年就十八岁了，儿子也已经六岁半。她那么喜欢孩子，定然不会抛下他们的。
最近半年，她越来越古怪，常常一个人偷偷发呆。晚上，抱着一起休息，她不反对，可当我想与她亲密接触时，却总是遭到拒绝。
或许妻子早就厌倦我了吧？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从来就不曾了解过她。
在她温柔，亦或是可爱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颗怎样的灵魂？迷雾一般的过去，遮遮掩掩的现在，不愿憧憬的未来。
看起来晶莹剔透、赏心悦目的女子，真的是洁白如雪，对我忠贞不渝吗？
她凭空出现，放弃看起来优秀的男人，选择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生儿育女，尽心竭力地操持家计，助我成才。
就像牛郎会织女，许仙遇白蛇，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美事吗？似乎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我就是一枚可怜的棋子罢了。
想想都是我太蠢，一直沉浸在这温柔乡里。
恋爱、结婚、生子，看似温馨的家，也许不过是她为了逃避什么，刻意伪装的假象。不然，她为什么与那个男人藕断丝连？若是放得下，早就该决绝地不再联系才对。
我心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透不过气来。却像个缩头龟缩一样，不敢与她当面对质，担心话出口结局便无法挽回了。因为我还深爱着她，不想亲手毁了这个家，哪怕这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2
虽然我不想亵渎爱情与婚姻，但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此刻正揪心地等待着结果。
电话终于响了。我稳定心神才接起电话，希望是我小人之心吧。
“喂，秦医生，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嗯，通过我们中心鉴定，您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不过……”
我的心脏骤然回温，手掌的汗水也在渐渐消散。是我错怪了妻子吗？至少，在孩子的问题上，她是尊重我的，这就足够了。
“谢谢秦医生，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在检测您妻子的DNA时，发现她不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这怎么可能呢？
妻子与我鱼水之欢，自然受孕，十月怀胎，直到分娩，我都陪在她的身边。女儿顺产，儿子剖宫，妻子何其辛苦？往事历历在目，不是一张鉴定报告就能抹杀的。
“你们弄错了吧？我当初提供妻子的血样，是担心孩子的检测出现偏差，不是……”
“先生，我们是权威机构，经过反复鉴定，您妻子确实不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我抬起头，车窗外的雨更大了，犹如山洪爆发，仿佛要将人淹没。只听见秦医生在电话里，谨慎地提出建议。
“先生，我们对此事也很震惊。希望您能亲自来一趟，最好……”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我爱人知道。”
还没等秦医生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带我妻子一起去鉴定中心，那无疑就是往她心头插刀子，把这个家推向万丈深渊哪。
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立刻见到她！
当我冒着大雨，开车前行四个小时后，家中的客厅还亮着灯光。妻子依然能听出我上楼的脚步声，她快速地打开房门嗔怪我。
“傻瓜，这么大的雨也往家赶，不要命啦？”
我脱掉鞋子一把抱住她问：“怎么，不欢迎我回来呀？我想你和孩子们了。”
她很乖巧，任凭我紧紧地抱着，只是偎在我怀里轻轻地叮咛着。
“小点声，孩子们都睡着啦。”
妻子放好热水，亲自为我搓背。我享受着甜蜜与温柔，不知道如何开口试探。恐惧这场美梦，会因我的冒失而瞬间消失。
“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事想与我说呀？”
妻子突然问道，柔嫩的手指还在轻抚我的肩头。我不敢回头看她，生怕一转身就是万劫不复。
“嗯嗯，老婆现在只顾孩子们，都没时间搭理我了，这算不算个事儿啊？”
妻子突然沉默不语，从背后搂住了我。我也不说话，任时间就这样静止，心灵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浴室的玻璃上蒙着一层雾气，只能隐约地看见卧房大床上方的吊灯。我突然担心此刻会发生大地震，就在我们一家人熟睡的深夜。
“亲爱的，我整过容换过脸。”
妻子打破了沉默，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浴室。
“老婆整容非常成功，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我做过骨髓移植手术，也很成功。不过，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3
我握住了妻子的手，放在唇边摩挲。
“宝贝儿，什么后遗症我都能接受。”
妻子没有抵制我的安抚，只是缓缓地呓语，呼吸里带着些许悲凉。
“从此，她的DNA入侵了我的身体，百分之六十的原始基因被取代，思维意识也会时常发生混乱。比如，现在与你聊天的是我，而夜晚侬我侬的却是她。”
妻子的这番话，如果是昨天，我都会以为她在编故事，但现在的我，完全相信这是真实的，没有半句谎言。
“老婆，能告诉我你的过去吗？不论你是谁，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的。”
妻子开始小声地哭泣，然后主动亲吻我。久违的热情让我有些迷乱，就在我想进一步亲密的时候，她突然努力克制并阻止了我。
“老公，我舍不得你和孩子们，可是15年的契约到期，妹妹的未婚夫就要带她回家了。”
“姐姐，我才不要跟他回去呢！什么15年契约，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安排，我可没答应。离开家乡的那天起，这场政治婚姻就结束了。我只想和姐姐一起，陪着老公开开心心地度过余生。”
从恋爱到结婚，都快二十年了。我也感觉到妻子性情反复变换，时而活泼可爱，时而沉稳内敛，为生活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再说，我就是脑回路再强，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女子的灵魂哪。更别说，她们和平共处，有意瞒天过海呀！
如今，她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令我不知所措了，居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你们都是我妻子，我都舍不得……”
“好妹妹，我们素昧平生，你却心甘情愿换上我的脸，选择背井离乡。”
“好姐姐，是你牺牲了自己，为我捐献造血干细胞。我们的生命早已融合，活着就要永远在一起的！”
“好妹妹，我身处异乡遭遇地震，高位截瘫，早已生无可恋。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完成学业，才能荣归故里陪伴父母左右。”
我突然打了个喷嚏，浴缸里的水凉了。玻璃上绵密的水珠，开始沿着地心引力奔跑。大床上的吊灯变得清晰明亮，丝毫没有地震的征兆。
“老婆们，在卧房里安装浴室，是你们两姐妹谁的主意啊？”
一个调皮的声音笑起来：“当然是姐姐的主意喽，这么羞羞的事儿，我可想不出来。”
“好呀，这么快就出卖我，找打！”
“姐姐舍得打我，你自己也疼哦！嘿嘿，热水都被我们说凉了，快给老公换水吧？”
我急忙摆摆手，阻止了她们继续折腾。
“不泡不泡了。老婆继续聊，我自己用浴头冲一冲就好了，哈哈哈！”
妻子娇嗔一笑：“还聊什么呀？我就这点秘密，说出来心里就亮堂堂啦！”
4
那天晚上，我拥着妻子入眠，做了一个有趣的梦。梦里，水天一色，并蒂花开，有两位佳人踏着彩云，在盈盈湖水间嬉戏追逐。只见她们衣袂飘飘，宛如娥皇女英……
清晨的阳光映入眼帘，孩子们跑进卧房缠着我索要礼物。
我左手搂着女儿，右手抱着儿子，告诉他们新衣服和玩具都在车子里，吃过早餐去取。
只听老婆在楼下喊着。
“你们爷仨磨蹭什么呢？快来厨房帮忙，今天我们去爬山好不好呀？”
我急忙回应：“来啦，老婆！”
“不好，我和弟弟还没表态呢！”
儿子努着小嘴道：“姐姐，我今天想要去水上乐园玩！”
这时，楼下的老婆笑呵呵地嚷着。
“好呀好呀，水上乐园，我同意！快点下楼吃饭，准备出发喽！”
还是老婆乐观，明日事来明日忧，何必庸人愁白首，珍惜当下便好。
趁着洗漱的空档，我将信息编辑好发了出去：秦医生，我已经知道真相。生活依旧美好，明天还会继续，谢谢！
本文编辑：木兮伊人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