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 每年有500万人因为抢不到票而回不了家

多年以后

坐在寂静无声的末班列车上

回想起春节前回家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那时的火车站宽阔而喧嚣,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不锈钢与玻璃的候车大厅沿着铁路线一字排开

星空被雾霾装饰成了水墨画,城市灯火

耀眼得如同第二次世界大战

永远记得那年除夕从长辈身上学到,

将悲惨的事情当笑话轻松地讲出来,

把听的人架在火上烤——

你要是笑,便成了我们的共犯,

你要是哭,我们便笑你。

罗振宇曾在他的节目上说过:

现在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你去看一看,真正的社会底层已经不是几十年前,我们社会偏见当中看到的那些人,什么扫地的啊,什么临时工啊,什么收破烂儿的,要知道在北京收破烂儿这个专业,月收入达到两万已经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这个社会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我们已经发现活在社会底层的,往往是在那些5A级写字楼里面,每天上班打卡中午吃盒饭的。

罗胖总喜欢给那些早上七八点钟要赶早高峰的那群人,脑力劳动者的最底层说:通过听他的节目,让人有一种“我在学习知识”的心理安慰,进而获得一种阶级晋升预期的虚妄感。

所以老罗很聪明知道自己群体需要什么言论,知道什么极端言论能够引起群体共鸣,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子,不重要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两句话永远不会过时,不管哪个国家,不管哪个年代。


老吕前一阵子买票,遇一衣衫褴褛的大约六七十岁老头背着一个大塑料袋,跪在售票处给售票员磕头。售票员声音也颇大颇为严厉,可能是因为后面人都没法买票。

问了售票员才得知,是身份证丢了,买不了票。老人用着几乎辨别不清楚的方言说了一串,他听了五六次才知道,他不知道身份证号码。习惯性的又想跪下来求他。

他一把扶住说,不要跪,

门口有派出所我带你去。

老人老家可能离河南比较近,方言他还大概能听懂一些,老吕尽力翻译给警察听。他不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也不会写,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老家,有儿子却不知道儿子电话。

警察说,信息太少了这里查不了。


老人瞬间崩溃,习惯性的又跪下。

老吕又一把扶住说,不要跪,警察帮你是他的责任。老人就一直在门口说,他就一直在翻译尽量多点信息提供出来。

等老吕出来的时候,发现警察已经来了辆车,准备带老人去市公安局查信息,因为给的信息太少的,开始时候误认为的冷漠烟消云散。老头给警察又跪下了,警察一把扶住他说,都是应该的。

老头一直在感谢,老吕也一直在感谢。

北京南火车站,李喜儿来取春节回山东的车票。火车站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喜儿的前后左右都是拉杆箱轱辘滑过地面的声音。

地面上,到处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人腰枕麻袋,双手叉在胸前,眯缝着眼,一边做着美梦,一边还得留神自己的行李。

候车的时候,光阴似乎挪得特别慢。

有人剥开一个表皮粗糙的橘子,吃得相当慢——掰开来一瓣,顿一顿,再往嘴里送;有人在嚼“老湘潭”槟榔;还有人托着一包葵花籽,一颗一颗仔细地磕着,牙齿咬开瓜子的“咔嘣”声特别响。

这天,是买春运首日火车票的第一天。

李喜儿走到一台取票机前。

T180,北京至菏泽,硬座。

李喜儿这张票,是自己打工的建筑公司小张帮忙刷到的。20岁出头的小张,“电脑手机啥都懂”,很早就被他拜托了买票。

听说票刷到了,王寿和还是不踏实。

这票根总想着捏在手心儿里才安稳。互联网的东西,不就像小时候摸到的鱼儿,到手了又溜了,谁又说得准?这天中午,趁着吃完饭的空儿,两三工友说说笑笑地坐上地铁,跑来火车站取票。

取票机雪白的荧幕映着王寿和蜡黄的脸。

电脑是冷的,手是热的。

可热的手在屏幕上摁着摁着,愣是没把票给摁出来。“不懂电脑”,他忙向旁边的人请教。取票机吐出了一张天蓝色车票。

终于把票给攥在手里了,40岁出头的李喜儿轻松地笑了。常年打工,他长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干巴的脸上扯出一波皱纹。

李喜儿没法子不笑。

春节回家的路,算是踏实了。

可惜贾春就没李喜儿那么走运。

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坐着大巴,从中山到广州,直奔火车站的售票机就去了。

贾春看着年过半百,个儿高没过一米七。标准的国字脸开口就抱怨:“真是难搞!”这可能是他的经常说的口头禅。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用力摁售票机上的按钮。

仿佛再多加把劲儿,票就会蹦多些出来似的。

然而,并没有。

不管他如何力大如牛,售票机仍显示着:

1月13日,广州往武昌,已售罄。

贾春本盘算着在春运首日一家三口就回湖北老家。不过,前些天,他在中山电器厂打工的时候却接到了在深圳的儿子打来的电话:网上的票怎么也抢不到。

于是,买票的任务落到贾春身上。

做老子的,总得来火车站转转不是!

售票机前,贾春不知挠了多少次乱蓬蓬的头发,终于还是走出了售票大厅。阳光洒满火车站广场。贾春晃悠着,找了处墙根儿,好像憋了一股劲,咂吧着口里的烟。

烟抽完,愣了愣神,折返到售票机前。

“买1月10日前后的吧”。

“不过,不能再早了,怕厂里不给放假”。

嘴里念叨着日期,从13号倒着往前查:12号,11号,10号,9号,8号……这几天的票并不是都没有,可剩下的大多是软卧和无座。“软卧贵得要死,无座也不行,春运人很挤,坚持不下来。高铁价格太高,咱就不考虑了!”

贾春又试过换其他终点站:到西安,到信阳……只要相关联的他都捣鼓一遍。最终,他发现,只有1月4日那趟K600普铁比较合适。

老婆和儿子的电话打不通。贾春自己拍了板。3张硬座,415.5元。往售票机纸币入钞口塞了4张100元和1张20元钞票后,票终于吐出来了。

“真是难搞!”

王先生站在售票机前。

他的犯难处,跟贾春一个样儿。


从白云区鸦岗坐公交车过来的。年底了,汽修店没啥活,抽空出来市区遛一遛,顺便看看有没有1月19日的火车票。


老王来自甘肃平凉,古诗“平凉西北见天涯”说的就是他老家。从广州到平凉,每天只有一班普列,回家要坐上个一天一夜。


黝黑的手指摁着售票机的“目的地”一栏。想直接从广州坐回平凉是指望不上的。老王把目的地依次更换为兰州、西安、郑州。


显示器上都是售完状态。


老婆和儿子都待在老家,不能不回去。毕竟,在外胡吃海喝不如家乡一碗牛肉面,老王是这样想的,网上的票是抢不到了,那就明天再来看看,撞撞运气。

六个东北来的工人也结伴来碰运气。

为首的年轻人拿着步步高手机,其余五人围拢在一块,六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某款抢票软件的页面出神。他们正尝试着用手机为工友刷票,不过“到现在,只抢到一张硬座”。

他们是辽宁的,在顺德一间厂里做储粮罐。眼看着春节越来越近,谁不想回去?工友多是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只知道埋头干活,手机也都是老人机,就都麻烦为首的年轻人帮着抢车票。

这天,轧完了铁皮,他们就结伴来火车站看看。年轻人刷着软件,没票了。又扭头转向售票机,显示已售罄。

售票大厅人来来去去。来来去去的人要去往天南海北。在售票机前,却几乎是一样的神态:驻足,踌躇。


很多人最终悻悻离去。

“卖饭盒的”凑到跟前,使劲儿吆喝。

中年妇女,头发已有些花白,手里攥着个泡沫塑料饭盒。“一个10块,一个10块,要不要”。她就像上了发条,对路人不停重复地喊着。


火车站来去的人多,做生意的也多。

不少男女举着“住宿”的牌子。

 

他们在火车站周围赁了些楼梯房,隔成许多单间,一个单间七八十块钱就可以住一个晚上。生意不好做。便利店管理员张雪身边,方便面堆成小山。旁边的女孩蹲着,吃着一碗香葱排骨面。

“方便面往年很畅销。”

 张雪抱怨说,可如今,有点卖不动了。

“讲究省钱的才会坐普列,现在大多都坐高铁了。比如说,去个贵阳,高铁也就比普列贵不到一百块,谁不乐意掏这么点钱,况且高铁也快点。”

 

“来火车站的人越来越少”,她说,

便利店,一天到晚,“门可罗雀”。


她算了一盘账:以前一天卖个三四千块钱是常事。人多的时候,有的档口一天卖上万块都有。可现在,一天下来能卖个把百块钱就算不错。


张雪不是老板,卖多少也没提成。


不过,她暗暗担心,生意再这么冷清下去的话,老板巨亏,会不会就撤掉这个档口,到时候自己的饭碗也要丢了。


听新闻上说,广州火车站要改造成高铁站。这让她鼓舞好一阵子。“改成高铁后,生意会好些吧”。


票买不到,

代购的生意就旺了。


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凑近了买票的队伍,贴着耳朵嘀咕,“这个没票啦,你想去哪,哪天走?”男子黝黑的脖子上有一道长疤,递过来的名片儿上印着的名衔是“韩站长”。

他向三个黑龙江的青年兜售“代购票”:“加我微信,把身份证复印件传我,如果有票,元旦前会给你消息。”

三个小伙儿要求12月25日前拿到票。

“韩站长”拍胸口说,每张票先交200元的押金,26号前肯定有准信儿,“我做这行有八年了,信誉保证”。


售票大厅里,有人拖着小推车。

脚夫,给人搬行李。也当掮客。有人路过,他都会洪亮地喊上一嗓门:“买票还是取票?”


有人不知道怎么取票,他就郑重其事地把不懂得取票的人带到自动取票机,取完票,然后摊手要收“手续费”。如果说“买票”,他就把人带到一个正吧啦吧啦地抽着香烟的男子面前。


“他要买票。”脚夫报上目的地。

“身份证带了吗?”


问罢,掏出手机,用某款软件买票。

票买成功,他就要票钱。


当然,还外加高昂的“手续费”。

相比于火车站,网上更热闹。

互联网是“抢票”主战场,悄无声息,却又无比喧嚣:每放出一张票,成千上万的终端机就像万千只蚂蚁扑上去哄抢空中掉下的奶酪。


抢票难,“抢票神器”就又火了。

所谓“神器”,就好比,在空中架了梯子,有的蚂蚁就有机会把其他的蚂蚁踩在脚下。

90后小伙赵凯盯着电脑屏幕。

对他而言,帮人刷票就像是打游戏里的“做任务”:每做完一项任务便可获得相应的奖金。


在网上帮人刷到票了,他收取手续费后就告诉对方,要30分钟内去付款。相比起游戏里“做任务”,每帮人刷一张票,赚的“手续费”,可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根据售票时期的不同,价格也不同。”赵凯说,比如,预售期当天抢票,每张票收取80元的代刷费,硬座捡漏100元/张,硬卧和高铁捡漏120元/张。“捡漏价格高,主要因为真是体力活。”


抢票软件花了3000元,赵凯急切想要回本,为此,他在QQ和微信上都发布了代刷的小广告,还做了一个代刷的网页“接单子”。


在百度贴吧上,有不少帖子:

“高速宽带和专业抢票祝您购票成功!俗话说得好,多一个人多一条路!”“接全国火车票的预售票,订全国各地返程票。先票后钱!诚信第一!”“捡漏预售!100M光纤服务器拼尽一切,助您回家!”


赵凯对被称为“黄牛”感到反感。他更愿意称呼自己的身份是一名代购者,“我不是票贩子,也没囤票,只是代购。”

赵凯说,这些年,囤票的“黄牛”已不多见。像他这样“代刷票”的却越来越多:通过抢票软件抢到票,乘客自行付款,代刷票者收取手续费。


代刷票也有成本:

网络带宽升级至普通家用带宽的10倍;购买运行时间精确已秒计算的“抢票神器”;还有,他们将所有时间都泡在电脑里了。


因此,普通人抢不到票,而他们能抢到票,

在他们看来,这非常公平。

一边坏,一边蠢

就是这里正在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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