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萝卜姜茶
周一下午,零下五度。北方的田野倔强地在伸展着,纵横交错。樱桃树瘪了枝干,黑魆魆的,在冷风里瑟缩着。去原上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家了解情况,想给予些帮助。新盖的房子,金玉其外,尚未装修,卧室的门敞着,饥饿地张大嘴,寒气逼人。灵堂依然供着献果,肃杀瘆人。想想两个小姑娘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心头便冷得发颤。
晚上,发着低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喝了抗病毒,双黄连,外加三九感冒灵。然而,并没有效果。依然浑身疼痛。
早晨上班,穿得很厚,却仿佛掉进了冰窖,从头到脚,倍感冰凉。
下班路上,老公打来电话,询问红糖放在何处。说母亲要给我熬红糖萝卜姜茶。
母亲年逾七十,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每年暑假,都需要住院治疗。和母亲走在一起,我要慢了又慢,母亲才能跟上。好几次,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忍不住落下泪来。年轻时的她,是多么的利落能干啊!
今秋,我去支教,以女儿中午无人照管为由,诓了母亲来。已经一个多月了,难得她没有心急,想念她的小院子,颇觉安慰。
每天早晨,不到六点,母亲便系着围裙去厨房忙碌。六点半,我们起床洗刷刷完毕,早餐便已经上桌。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完,母亲沟壑起伏的脸上便堆满了笑容。老公上班略晚一些,每每主动去刷碗,总要被母亲数落:“放下,别动!我在家闲闲的,我来洗。”
女儿的午餐是前一天就跟姥姥商量好的,米饭、饺子、麻食、扯面……一周五天不带重样的。女儿小时候,母亲没有帮我带孩子,她总觉得亏欠我似的。此番,在女儿的赞美声里,母亲的饭花样愈加繁复起来。
我们可以吃到自制的油茶,连麻花都是母亲亲手炸的,喷喷香;原始洗面工艺,蒸的面皮面筋,劲道美味;肉包子,油面包子,核桃包子……全是母亲一个个捏起来的;肉夹馍的臊子肉和烧饼,菜盒子,也全出自母亲之手。
我常常担心她劳累。常年的劳作,母亲落下了病根,脊背痛,肩颈痛,不能久站。可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我下班干活,让她坐着别动。否则,便格外失落,觉得自己成了吃闲饭的。因此,逢周末,我常常陪着母亲一边唠嗑,一边准备下周的吃食。每每这时,母亲便格外开心,步伐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我知道,她更需要的,是我们的倾听与认可。倘使让她闲着什么都不做,不到两日,她便要回去了。于是,我刻意今天换双袜子,搂着母亲撒个娇:“妈,帮我洗一下哈!”明天放个口罩:“妈,有味道了!帮我洗洗消消毒哦!”
隔几日,我定要赞美一番:“家有老,是个宝啊!妈,你来了后我们的饭菜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谢谢老妈!”女儿故作忧愁状:“姥姥做的饭太好吃了,我管不住嘴,这下,减肥计划泡汤了!”“妈,现在厨房我都插不上手了,你要给我机会,别手生了哦!”老公也巴巴地凑热闹。白天我们上班,有母亲陪着,小黑从来不扰民,常常蹲在母亲身边,这一老一小,常常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片和谐。
到家,姜茶已经熬好了。换了鞋,母亲已经盛了一碗端给我:白萝卜,姜片,在深红的水里荡漾。我端起碗,母亲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一点一点喝完,吃掉萝卜,嚼了辣辣的姜片。空气里弥漫着生姜特有的味道,我的鼻子不由一酸:已经开始奔五了,却还要母亲伺候。母亲以为难喝,连忙安慰我:“没啥怪味道,养生堂说的方子,总比吃抗生素强。”她接过碗,催着我躺下去发汗,然而即使喝了一大碗,我却并不出汗。母亲又烧了水让我泡脚。为儿女做事,她不厌其烦。
今天早晨,我似乎有些好转。
午饭后,刺眼的阳光明晃晃地闪着,在滴水成冰的隆冬里,没有什么温度,疼痛与冷颤并存如故。眯了眼,水雾中,是母亲清瘦的面庞,日渐佝偻的背影,蹒跚凌乱的步履……
下班了,我知道,今晚,母亲的红糖萝卜姜茶,一定在等着我。
田玲写于2017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