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家村没有老师,有一年,上面发布政策,为了响应政策,来了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来的那天,乡里乡亲的都去看热闹,众人看见一个穿着棉布褂子的年轻男人被挤在人群中间,戴着的眼镜都挤歪了,连连摆手让大家别伤着。
毛丫就在当时的人群中,不过她太矮了,被高大的汉子夹在咯吱窝低下,熏得她跳脚骂娘,伸长了颈子,跳高了脚,也挤不出厚重的人墙。
毛丫那天没有如愿看见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自然是来教书的,但是雎家村没有学校,众人齐心协力,在村头盖了间茅草屋子,充当落脚的地方。听说教书先生是大学老师,学问深得很,许多人争着抢着要,却不顾阻挠要来这穷山僻壤教书育人,乡亲们一听,赶忙把把孩子送过去学习。
雎家小学就这么开起来的。
不过毛丫是没机会去学习的。
她是个女孩子,读书的事 ,那是男娃子才能做的。
雎家小弟才四岁,雎老爹也想送过去,她娘说:“城里人都说,要让孩子有好的将来,别人家都送去了,咱家也不能输。”
于是看管弟弟的工作就落在毛丫身上。
毛丫第一次看见书本里的方块字,泛着墨香,让她要闻醉了。
教书先生姓许,大家都喊她许先生。
许先生讲话很好听,字正腔圆。
他教毛丫识字,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他问毛丫,你的大名是什么?
“毛丫。”
“大名?”
毛衣抓着毛笔歪歪扭扭在宣纸上写字,扬起脸,睁着那双黑黑的大眼睛:“毛丫。”
许先生没坚持问了。
毛丫对读书很感兴趣,书本上面那些色彩鲜丽的图画让她看得眼睛都发亮了。
许先生指着说:“这是颐和园,这是金字塔,这是哪哪……”
毛丫摸着书本说:“能去看看就好了。”
许先生发现毛丫很聪明,教过的字她隔天就记得,背的诗也记得,算数也难不倒她,比一起的毛孩子们厉害多了。
许先生几乎要以为,她是学过的了。
“没学过吗?”
“没有的。”
毛丫有十四岁了,虽然这个年纪不小,但没学过的程度来看,她的智商很高。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给她足够的知识。
许先生把这件事情告诉雎老爹。
她爹摆摆手:“先生你开玩笑吧,女孩子读什么书,寻个好夫家就够了。”
许先生不认同,把道理搬出来讲,有哪些飒爽英姿的女中豪杰建功伟业云云。
雎老爹听是听着,没有反驳,连连答应,但许先生隔天就没见到毛丫上学堂了。
陪着雎小弟的是她娘。
许先生上家里找,被告知毛丫上婶婶家去了。
很无奈,但也没办法。
毛丫过了两个月才回来,许先生又在课堂见到她了。
他还尽心尽力教她读书识字,教她难算的算术,她也学,但也没提什么出去看看的话了。
许先生叹口气,摸摸她的头:“毛丫,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许先生在雎家村教学了一年,一年后他要离开了。
他把能教的都教给了毛丫,告诉她:“闺中安分好,莫忘凌云志。”
毛丫眨着眼睛,抓着先生的衣角没说话。
毛丫二十岁那年,和隔壁家的二老成亲了。
震天响的锣鼓敲了一天一夜,在夜幕降临虫鸣鸟呜的夜晚安静下来。
次年,毛丫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二老对毛丫是极好的,坐月子那些天,不让她动半点劳力,碰一丝凉水,宰了养了三年的老母鸡给她炖汤。
又是一年夏天,燥热的气浪裹挟着清河镇里的人,毛丫抱着已经三岁大的儿子小毛,坐在村口榕树下,看来往叽喳叫唤的儿童上学。
她抓着毛丫的手,指着背上晃荡的书包说,“过几年,小毛大了,也要上学的。”
就在西边风车下的砖头房子里。
毛丫望着来往儿童,忽然想起当年先生给她取的名字。
“‘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就叫你小景好不好?”
那所房子,历经十年时光,从茅草搭就的棚顶到现在齐整的平房,不知修建了多少次,里面教书的先生,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