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西门街上杨大娘的女儿，杨洁不见了。

杨大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前后打了无数个电话，连她学校班主任的电话都没有放过，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天边的最后一缕亮光也隐入了黑暗。她跺跺脚，索性走出家门，挨家挨户地找。

西门街上也就百来户人家，她挨家挨户地问遍了，可还是没有杨洁的消息。

天色黑成一团，杨大娘才摸回家。

面对婆婆焦灼的目光，杨大娘抿了抿唇，轻轻道小洁没找到。

“啪”婆婆手里的佛珠落在地上，她连连念着佛号，忙俯身去捡。

杨大娘叹口气，顾不上吃饭又急忙出去找人了。

胡同口拐角处，杨大娘不小心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昏黄的路灯下，仔细看去，是陈金花。

陈金花，原名陈锦华，嫁给了西门街上卖肉的胡屠夫。胡屠夫性子暴躁，经常追着她满街打。街邻看热闹得多，出手相帮的少。杨大娘看不惯，总会上前拦着。

杨大娘心里急，想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不料却被她叫住了。

“杨大娘，我今天傍晚好像看到小洁了。”

“你在哪儿看到的？”杨大娘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急急问道。

“我今天傍晚去护城河那里散步，在美人柳那里看到小洁了。当时，天还没黑，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好像在等人。我还跟她打了招呼。”

杨大娘心头猛地一颤，美人柳，小洁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谢谢你，金花。改天再好好谢你。”

不等陈金花回话，杨大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儿没找到，她一分钟都不愿意耽搁。

02.

西街护城河鹊仙桥的美人柳，远近闻名。关于美人柳，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女子日日等候未归的情郎，久之化成了柳树。这美人柳如一妙龄女子，一头披散长发，枝干弯曲成曼妙的S型，连树干上的两个凸起都长得恰到好处，远看如女子的双乳般。总之，美人柳除了没有五官之外，其他无一处不像。

人们见之无不称奇，很多游人慕名而来。特别是一些年轻的情侣拍照片、发视频，美人柳很是红火过一段时间。

但好景不长，蹊跷的事情发生了。慢慢地，附近经常有年轻女孩子失踪。这些年轻女孩子最后失踪的地方直接指向美人柳。

当时，有人报警了。警察介入多番寻找无获，连护城河的河工也加入寻找。就差把整个护城河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失踪的女孩子一个都没有找到。

有人说，美人柳吸食人血，吸得越多长得越旺。

也有人说，美人柳长成了美人样，肯定是妖精邪魅。

更有人说，美人柳晚上会变成美女专门找貌美女子来养活自己。可这话说不通啊，美女不是应该找男子来采阴补阳吗？

人们议论纷纷，但美人柳却成了西街的禁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有女孩子的人家更是三令五申地不允许孩子走近美人柳，甚至连鹊仙桥都避开走。

杨大娘也不止一次地跟小洁说过美人柳的可怕，所以她走遍了西街整条街道，也没有往护城河这边寻。

听了陈金花的话，即使已经接近午夜，她也得往鹊仙桥走一趟。

鹊仙桥横跨在护城河上，桥头的狮子头像掉了半个。一个醒目的木牌子矗立在那儿。泛黑的木头底色上，醒目地刷着白漆，上面赫然露出“美人柳”三个朱红大字。

寂静的河道旁，看起来显得那么诡异。

护城河的河水黝黑成一团，像一张大口。杨大娘一个恍惚，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03.

好在，桥头有无数的乱柳枝，她一把抓住，用力挣扎着站了起来。头越发昏沉起来，她抚着胸口，稳了稳心神。

草丛里忽然跳出个东西，吓了她一跳。她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原来是只癞蛤蟆。

“这小东西这会儿跳出来，真是要吓死个人。”她自言自语道。

她踮起脚脚，正打算沿着护城河再好好找一下。

“妈。”一个声音突然跳出来。她惊喜莫名地抬起头。女儿正靠着桥头神情凄楚地看着自己。

跑了一天的杨大娘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蹬蹬噔”三两下走到女儿跟前，紧紧抱住了她。

“都是妈不好，妈不对。走，跟妈回家。妈妈再也不打你了。”杨大娘哭得抽抽搭搭。

“妈，不怪你，是我不该跟着黄毛他们混。他们混蛋，我不该跟着他们一起的。”小洁哽咽着说。

杨大娘松开怀抱，紧紧抓住小洁的手。她的贴心小棉袄，可不能再弄丢了。

小洁的手很冷，她握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丝暖气。她把她双手塞进衣服里，贴着放在胸口，杨大娘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不怕，女儿，娘就是你的火炉子。

“妈，没用的。别找我了，我见到我爸了。”小洁挣脱杨大娘，一个劲儿地笑，“我爸是好人，他不是劳改犯。”

小洁还没出生时，她爸爸杨斌跟人打架被判入狱，后来死在了监狱。

小洁不可能见过她爸爸的！除非只有一个原因，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原因。

不可能，小洁还不到十八岁。这绝对不可能。

杨大娘心痛得昏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了昏迷的杨大娘，好心人把她送到了医院。

04.

一醒过来，杨大娘就偷偷地溜出医院，来到派出所报了警。无凭无据，没人愿意相信她说的，把她轰了出来。

她坚信女儿还活着。黄毛，是个关键。

西门街上染黄头发的不多。很快，杨大娘就打听了出来。陈金花的儿子胡骏就是黄头发。有人看到他前两天还在砖窑厂附近出现。

杨大娘第一个念头就是找陈金花对质，可走到她家门口，却是铁将军把门。

没办法，她转身就去了村长办公室。找人当然还是人多才好。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我看你也是小洁丢了，急糊涂了。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村长杨修听了杨大娘的话，连连摆手。

“二叔，求求你，帮我找找小洁，阿斌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可能看着他没个后人吧。”

论起来，杨修是杨斌父亲的亲兄弟，是杨洁的亲二爷。

“杨修，给句话，小洁，你找还是不找？！”婆婆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长嫂如母，杨修不敢违逆，忙不迭地让座，端茶倒水。显然，婆婆不吃这一套。直到他答应跟着杨大娘一起出去找小洁，婆婆这才喝了口水，让他们快点去，迟了就怕来不及了。

去砖窑厂的途中，经过护城河。杨大娘侧头一眼就看到了桥头的美人柳，恍惚间，那柳树在冲她招手。她想起那晚小洁就是站在桥头，确切地说，是桥头那棵美人柳树下。

05.

砖窑厂早就废弃了，到处扔满了砖头、瓦块。

杨大娘他们一行人，在砖窑厂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别说人，连阿猫阿狗也没见一只。

几个年轻人又跟着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借故散了。

杨大娘不死心，弯着腰，扒拉着窑洞口的杂草。

“二叔，我们再进去看看。”

村长杨修走在她后面，他四下看了看砖窑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拉住了杨大娘。

“杨斌家的，小洁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那些，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小洁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实话，我也不忍心，可谁让她撞上来了呢？你既然都知道了，也留不得了。”

杨大娘闻言心里一惊，就在她一愣神的刹那，脑袋上挨了一下子。

“二叔？！”

杨大娘捂着头上的伤口，步步后退。

“说起来，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小洁不见了，我让陈金花跟你说在美人柳附近失踪了。你不找也就算了，你倒好，穷追不舍。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你看我当着个小小村官，成天吃香喝辣，建了好几栋房子，我哪儿来那么多钱？还得亏了咱们这儿偏，让我找到了一条挣钱的道儿。反正这些女孩子早晚都得嫁人。既然如此，还不如提前给咱们做做贡献。”

“小洁？小洁在哪儿？”杨大娘不想听她废话，就想知道女儿现在哪里。

“别急，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杨修手里拎着半块砖头，狞笑着一步步走来。

杨大娘只觉眼前一黑，昏倒的前一秒，她看到了陈金花和她儿子胡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漆黑的一团里，她稍稍辨认了下，她还在砖窑厂。但是她一动也不敢动。

“把这老家伙拖到护城河，扔进去，神不知鬼不觉。”胡骏提议。

“不行。她还没死，不能这么做。”陈金花表示反对。

“你知道什么？她不死，我们全部都得死。对了，小丫头呢？”杨修语气一转，“注意千万别让她死了，不然这单又白做了。”

“叔，放心。我有数。”

听他们的意思，小洁还活着，可她现在哪里？

杨大娘佯装不醒，她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一双有力的手拖走，尽管地面的碎砖石磨得她身上很疼，但她咬紧牙关不出声。

小洁活着，她必须得活着，不然谁来救她。

06.

杨大娘被塞进了后备车厢，车子驶了一会儿，她又被拖下了车。身体砸在柔软的泥土上，疼痛让她恢复了清醒。

胡骏把她扔在草地上，自己躲在一旁点了根烟抽。点点火光里，杨大娘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影影绰绰，小洁站在桥头。

“胡骏。”一个清脆的声音漂浮在护城河潮湿的空气里，分明那亮点闪了几闪，灭了。

“谁？”胡骏惊慌低呼，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来。

躺在他脚下的杨大娘，一个猛子从地上扎起来，一边拽住胡骏拿刀的手，一边大声喊：“小洁，快走，快走，你快走。”

争抢不下时，胡骏一脚踹在杨大娘的腰上。

“哎呦”杨大娘吃痛叫喊出声，但是她仍然死死抓住不放手。这时，小洁踩着轻盈的脚步走来，冲她笑了笑，然后对着胡骏吹了口气。

胡骏一见，大惊失色，一把丢掉手里的刀，“噗通”跪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我有罪，我有罪，千不该万不该，还请娘子恕罪。如若不然，某愿以身赴死，求娘子原谅。”

小洁默默注视他半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轻启朱唇：“去吧。”

自称张生的胡骏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鹊仙桥。站在桥头，他冲小洁招了招手，遂纵身一跃，跳进了护城河。

一切发生地太不可思议，回过神来的杨大娘想喊，却感觉嗓子被堵住了一般。

小洁的一张脸渐渐变得模糊，身体慢慢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影子。

“你是谁？”杨大娘大着胆子问道。

“我是谁，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就住在那棵柳树下，我喜欢那些女孩子，有时，我也会变成他们的样子，因为我实在记不起自己的样子了。你看，他们经常送给我一些丝带、发卡，全是一些新鲜玩意儿。”

“他们人呢？那些女孩子呢？小洁呢？”

“他们都走了啊。对了，他们都上了一辆车，有些人是自愿走的，有些是被硬拖上去的。小洁明显是不愿意的，她一直说她错了，她错了……”

“后来呢？小洁去哪儿了？她在哪里？”

“她错了，我也错了。想我堂堂万花楼的头牌，何苦委身于一个衙门小吏。但有些事，谁也说不准。我看到他就欢喜，所以跟他逃了。却没想到，半道上，他打算把我卖给一个商人。我抵死不从，挣扎时溺亡，被埋在了这里……我恨，我恨这些臭男人。我要报仇，我一定得报仇。虽然他变了模样，但在看到他那一刻，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没想到，换了层皮，他还是狼心狗肺。”

声音越来越弱，那个影子慢慢地变淡。

“好几次，我看到他拉着女孩子上了车，我想抓住他，可人鬼殊途，我抓不到他。若不是他有歹意，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等到何时。可怜我日子也不多了，孤魂野鬼久了，终会烟消云散……”

话音未落，那团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杨大娘就去了派出所。

在杨大娘的带领下，警察打捞出了落水而亡的胡斌。并顺藤摸瓜，将杨修及他的犯罪团伙陈金花等一网打尽。

在警察的地毯式搜索下，小洁被安然无恙地救回，最终回到了杨大娘的怀抱。

杨大娘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她相信，所有的女孩子都会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