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情深
公元前130年，大汉平阳公主府。
湖边荷叶田田，林间蝉声一片。艳阳高照，树叶都晒得打起了卷，蔫蔫的没有一丝精神。诺大的公主府人影稀少，却不知花园旁的假山石洞里两个小人儿正在窃窃私语。
“小艾，是不是梅总管又打你了？你别怕，再过两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
少年满身狼狈，手上伤痕累累，拇指因为练习射箭已结上厚厚的一层老茧，说话时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十岁的少年。
“阿甲，你别，梅总管没有打我，这伤是我半夜不小心摔下了床，你可别去招惹他，我们身为奴婢哪里能和他计较。”名唤小艾的女孩只七八岁模样，却生的明目皓齿身段窈窕，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长大必然是美人坯子。
她姓辛，名艾，是公主府豢养的歌女，给皇帝献美一直是平阳公主固宠的手段。阿甲的姨母卫子夫和小艾是同门师姐妹。平阳公主看子夫年纪渐大，已出落得国色天香，这几年已不让她随意走动，只等时机合适进献给天子。
外甥也是可怜，也不知姐姐怎么就有孕生下了他，父不详，到如今还没有个名字，充作侍卫养着，每日里又是刀剑又是弓弩，学许多东西还难得吃饱。卫子夫记挂着外甥，偷偷留下一口吃食托小师妹送来，一来二去，两个小的感情越发亲密。
阿甲抓起小艾的手，气呼呼的说：“小艾，你连我都瞒着，你看看你这伤，分明是拿柳条抽的，你怎说是摔的？你当我是个傻子不成？”阿甲捏着小艾的手，气的脸孔都扭曲在一起，分外吓人。
小艾被抓痛，呻吟了一声，阿甲回过神来，忙捧起她的小手，举到嘴边吹了吹，说：“小艾乖，是阿甲哥哥不好，捏痛了你，我受伤的时候姨母总这样给我吹一吹，你看是不是不那么疼了？”
小艾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害羞，阿甲热乎乎的气息吹到手上，脸上一红，真的不那么疼了。
“看不疼了吧？小艾我今天从马上摔了下来，后背破了一片，你也给我吹吹。”阿甲撩起衣襟，对小艾说。
少年已经渐渐长成，常年弓马练习，小小年纪竟长出了一身结实的疙瘩肉。此时露在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面前，他只当小艾是妹妹，可早熟的女孩早就羞红了脸，看都不敢看一眼。
小艾扭过身，啐了一口说：“没羞，哪个要给你吹吹，你要真疼，找你的姨母去，我才不要呢。”
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偷眼去看，只见后背上新伤夹着旧伤，居然没有一片好肉。心里一疼就忘了害羞。忍不住抚上他的后背，眼泪一滴滴打在上面“阿甲哥哥，你，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卫姐姐看见了该多难过。”
阿甲只觉得女孩温热的气息呼到后背格外舒服，却不知为什么脸孔却发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拉好衣服，挠着脑袋说：“小艾，不用姨母吹一吹了，你的眼泪莫不是仙山上的灵药？怎么滴在我的背上我立时一点都不痛了呢。你可别哭，等我找个玉瓶儿你再哭，这些仙药我可得收着，下次伤了说不定能救我的小命呢。”
小艾破涕为笑，又啐了他一口说：“你瞎说什么，还要下次？你要再敢伤成这样，看我还理你不理！”
看小艾泪眼带笑，阿甲只觉得阴暗的山洞都明亮了起来。小女孩笑靥边的泪珠如同一轮明月，从此夜夜驻守在阿甲的梦乡。
2.缘起
一年后，卫子夫终于等来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这一日平阳公主府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因阿娇刁蛮，刘彻实不想回到冰冷的未央宫，还是姐姐这里舒服，自己想宠幸谁只要一个眼神，平阳就会将她洗剥干净换上华裳送到自己的榻上来。
平阳眼光不错，深知刘彻的喜好，专门调教的女孩让天子满心欢喜，回去后赏赐流水似的送到府里。如今谁不知道他们姐弟情深，平阳公主在京城也算势大。
只是，刘彻从不曾将宠幸后的女子带回宫去，平阳知道刘彻还有几分畏惧于阿娇，可是诺大的后宫岂容她陈阿娇一人独大，平阳的目的从不是那些赏赐，她希望刘彻的妃子能出自自己的府邸，若是能生下皇子那是再好不过。以自家的权势必能助小皇子登基，到那时她平阳才算是立于不败之地。
门外梅珈瑞梅总管求见。平阳躺在榻上懒懒的道“传！”
一时间环佩叮当，侍女们撩起蛟绡纱打开白玉门，门外矮胖痴肥的梅总管正一脸媚态等着传唤。
听公主宣，梅总管踮着脚尖一路小跑，跑到塌前扑通一声跪下，语带谄媚，细声细气地说：“启禀公主殿下，今夜舞宴定叫卫子夫一展风采。这小女子天生媚骨，奴才又刻意调教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陛下一定会流连忘返。”
平阳伸个懒腰，侧躺与塌上，却被他蛤蟆似的跪姿逗乐，笑着说：“你个狗奴，惯会说空话，什么叫流连忘返？陛下定是要回到那殿堂之上的，就看你口中的这个卫子夫有没有本事让陛下带她回去。”
公主展颜一笑已叫梅总管心花怒放，此时听闻此言，忙信誓旦旦的说：“公主且放宽心，这一次一定能成，奴才叫人看了，那卫子夫不但生的貌美，还是宜男之相，不过多久，公主定能心想事成。”
命他退下好生准备，平阳也起身沐浴更衣，准备陪刘彻赴宴。
月上中天，灯火通明，莲花池里吐蕊争香，好一个太平盛世景，歌舞升平乐。远远地一艘花船飘来，船上仙乐叮当，更有女子声如天籁，且歌且行，只听她唱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时歌毕，船已靠岸，只见佳人莲步轻点，隔着一层薄纱翘袖折腰，怎一个美字了得。刘彻只觉得心神舒畅，忍不住走下玉阶，将那层面纱掀起。
只见美人目若晨星唇若点朱，害羞带怯，真似那海棠夜照，真是一等一的灯下美人。
那美人星眸微转，朱唇半启，怯生生的叫了声“陛下”只一声就叫刘彻酥到了骨子里。
长笑两声，携着美人向后殿走去，这一夜缠绵转侧，怎一个旖旎了得。
得逢雨露之恩，初尝人事，那卫子夫更如鲜花一般，一夜间就绽放开来。刘彻看着晨曦下美得耀目的女子，只怀疑昨夜那娇羞胆怯的白梨花与面前的春海棠可是同一个女子。忍不住在她面上香了一口，天子说：“朕心悦你，欲带你回宫，你可愿意？”卫子夫满心欢喜却不露于面上，说：“奴婢草芥之人得陛下垂青，已是万分惶恐，若能常伴陛下左右哪怕是做个洒扫的宫女也是奴婢的福气。”
刘彻携着她出门去，见了平阳也不行虚礼，说道：“阿姐深知朕之喜好，子夫朕所爱也，还望阿姐割爱，让我带她回宫去。”
平阳心愿达成，巴不得立时就送卫子夫进宫去，忙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今得天恩，真是大造化，可怜妹妹孤苦无依，自此以后我这公主府全当是你的娘家吧。你那弟弟卫青也已学了七八本兵书，倒不如我做个保人，举荐给陛下，妹妹将来也好有个依仗。”
说着唤了卫青出来。
只见他身高八尺面白无须，却神似子夫，不似武将倒像个书生。刘彻爱美人更爱英雄，听平阳把卫青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也起了考教之心，一番问答果然熟知兵法，见识也是不凡。圣心大悦，对子夫越发看重起来。
子夫初初入宫便被封为夫人，地位仅在阿娇之下，她也争气，来年就生下了皇子，起名刘据。那阿娇与刘彻是少年夫妻，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看着刘彻新宠不断早就被嫉妒蒙了理智，居然与那楚服行了巫蛊之事，刘彻一怒废后，小小歌女大有造化，竟然成了皇后。
别人只当是卫子夫善媚，迷得刘彻失了心智才会立她为后，可她却知能有今天全赖着有个能征善战的兄弟。
卫青几次领兵攻打匈奴，立下赫赫战功，关拜大司马，封长平侯。
且说那阿甲，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卫子夫进宫，平阳也对他另眼相看，居然替他找到生父，乃是平阳县衙役霍仲孺。那霍家看卫家势大，想认他归宗，但阿甲怨恨他生父生而不养，只愿跟着舅舅过活，单要了一个姓氏，武帝赐名“霍去病”。
3. 缘灭
公元前 123年春，武帝再次出兵匈奴。霍去病刚满18岁一身武艺青出于蓝竟在其舅父之上。他听闻舅父又要出征，便急不可耐地向汉武帝请战。他惦念着还在平阳府里的小艾，等他有了战功就求陛下将小艾赏赐于他，从此他也能有个自己的家。舅家虽好却总归是客居。
武帝见他少年英武，起了爱才之意，命他为骠姚校尉，挑选800名骁勇矫捷的骑兵归他指挥。800骁骑个个勇猛无比，把匈奴兵杀得丢盔弃甲四散逃窜。这一役，霍去病功居第一。
武帝以2500户封霍去病为冠军侯。 公元前 121年春天，汉武帝任命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领精骑一万人阵斩匈奴折兰王、卢侯王，歼敌8900多人，武帝龙心大悦，下令增封霍去病食邑2000户。
这年夏天，武帝决定乘势全部扫除匈奴在河西地区的势力，打通进入西域之路，又发动了第二次河西战役。霍去病孤军深入，越过居延海（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北），穿过小月氏部落，抵达祁连山。祁连山麓一战，匈奴大败。2500人投降，俘虏了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 120多人，歼灭匈奴兵30200人。 武帝加封霍去病食邑5400户。
从此，霍去病的声望日益显赫，地位日益尊贵，几乎与舅舅卫青相当。 匈奴人无不谈霍去病色变，他们悲伤地唱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霍去病杀戮无数，他只知道时不我待，小艾一天天长大，他真怕有一天小艾也会被送上皇帝的卧榻，到那时即便位极人臣又有何意义。
却不想造化弄人，你越怕什么，命运越会给你什么。
那平阳公主本以为卫子夫是一步妙棋，却不想卫子夫真是个有大造化的，自己简在帝心，娘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有本事。那卫青早就难以掌控，再加上少言寡语杀人如麻的霍去病，平阳哪里还敢打卫子夫的主意，整天送些礼物巴结，只盼着卫子夫能念着旧时的情谊，莫对她使些手段。
她却不想想，她将那好人家的女儿买来充作玩物，又哪里有什么情谊可言，这几年她越发与卫子夫搭不上话，皇帝对她也慢慢大不如从前。
心里焦急，唤那梅总管前来问话：“这几日可有出色的女孩？”平阳面带忧色。
梅总管弓着背膝行至塌前，说：“有女名辛艾，与卫子夫啊呸，奴才该打，是当今皇后乃同门所出，如今姿色竟在皇后之上，行为举止也大有皇后当年的风范，献上去陛下必定喜欢。”
平阳沉思半晌，问道：“她可有家人兄弟？一个卫青就够我受的，再加上个霍去病，我这心真是郁结难消。这辛艾可得好好查探，我如今在养不起白眼狼了。”
梅总管忙说：“公主放心，那辛艾不过一孤女，她幼时奴才在庙会上见着她就知此女长大后必定是天人之姿，奴才设计杀了她全家，公主必定后顾无忧。”
平阳赞许的点点头，说：“如此甚好，不枉我出宫时带了你来，这些年你真是功不可没，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亏欠于你。”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放于梅总管的胖手之上。
那梅总管虽是个废人，心里却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心思，他爱慕平阳，恨不得能为她死，此时握着公主的柔夷，只觉得一生心愿系数达成，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且说刘彻，从不是长情之人，那卫子夫也不过新鲜了两三年，如今看她不过是自己爱将的姐姐，姨母，哪里有半点男女情爱。
这一日难得邀了皇帝过府，平阳为了稳妥，亲自叫辛艾过来说话。
“小艾，从你五六岁上我将你养大，虽说不是锦衣玉食也教得你一身本事，如今到了用你之时，你可莫要让本宫失望。”
小艾与阿甲早就两情相悦，单等着攒够战功就将自己讨要过去，如今，阿甲正在外征战，遇上这样的事她一时慌了手脚。
她扑上去抱着平阳的腿哭求道：“公主，奴婢蒲柳之姿怎配得上圣上天赐雨露，求公主放过我，奴婢情愿做个粗使丫头，给公主鞍前马后。”
平阳冷笑一声，说：“本宫不缺粗使丫头，本宫养着你就是为了今天，如今箭在弦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梅总管忙上前恶声恶气的说：“小艾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跟了陛下还不是一步登天？我知你家里无人，但你那年过七旬的老祖母可还念着你平安呢。”
却原来梅总管心思缜密，杀她全家时独留了祖母一命，如今悄悄养在府外，就怕她不听话坏了平阳的大事。平阳赞许的冲梅总管点点头，说：“你看当今皇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也能得宠，还怕你那祖母没有天大的福分吗？小丫头，乖乖听话才算聪明。”
梅总管看她不听劝，倒了杯加了迷药的茶水，命人悄悄与她服下。那迷药还有催情的作用，小艾懵懂间就失身于了刘彻。
老翁好少艾，小艾年华正好，刘彻心喜于她，隔天就要带她入宫，封做美人。小艾欲哭无泪，只求公主把梅总管赐给她。她已知昨晚是梅总管的手笔，他害得她与阿甲再无缘分，小艾岂能轻饶于他。梅总管也知此去凶多吉少，可为了平阳这条小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从此再难见到平阳，一时间心里也难过得很。
却说霍去病全然不知此事。汉武帝调集10万骑兵，随军战马14万匹，步兵辎重队几十万人，由卫青和霍去病各领五万骑兵，分东西两路向漠北进军。霍去病率军从代郡出发，行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活捉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以及匈奴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83人，歼敌七万名。匈奴左贤王部几乎全军覆灭。霍去病率军追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德尔山），举行祭天封礼，刻石记功，后凯旋还朝。 霍去病因功加封食邑5800户，并与大将军卫青一起被拜为大司马。
他已得手下来报，知道小艾已入宫成了妃子，那什么大司马全不放在心上，夜夜买醉，一颗心只恨不得碎成万片。宿醉、情伤让他一日日憔悴起来，名为去病却已是病入膏肓。
武帝为了奖励他战功卓越，特意命人在长安为他建造了一座华宅，叫他去看看是否满意。霍去病意兴阑珊，推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却只想着“没有小艾，家算什么家！”
公元前 117年，霍去病因病去世，年仅24岁。宫里的辛美人听闻一杯毒酒要了梅总管的狗命，可怜堂堂总管，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喝下那毒酒倒似解脱了一般。
他瘦得皮包骨的手伸向半空，口里喃喃着平阳的名字，恶贯满盈，撒手人寰。
辛艾看着仇人身亡，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她将鸩酒服下，打扮一新静卧塌上，临死之前，她似乎看见她的阿甲哥哥穿着红衣来娶她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