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概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样生活的吧,在外人眼里我深居简出,似乎连地震都不能把我驱赶出我的房间,在朋友的想像里我的房间应该是堆满了薯片与泡面,穿了三次却还没有洗掉的衣服,上周的袜子被藏在枕头里,阳台上应该还晒着上个季节的牛仔裤,说不定窗台上还摆着去年喝了一半的可乐。但这些都是幻想,他们从未参观过我的房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朋友吧。
我承认我并没有严重的洁癖,但对于整理这件事,我始终抱着很高的热情,简直就像是一项神圣而又令人倍感舒适的仪式。我还记得我的房间里曾住过三个男人。有两个是我交往过的,另一个是我的姐姐。
其实姐姐也是上个月才搬走的,她说,她想要试着去寻找自己的未来了。我知道,她所说的未来,其实就是男人。所以只有姐姐知道,我并非天天活在猪圈里。我每天会在别人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就走上空无一人的大街,在清洁工人还没工作的时候我就已经出发了。具体来说,是凌晨一点半,我收集各种易拉罐,塑料瓶,广告纸,这些用来卖钱换取微薄的收入,当天空微微泛光的时候,我就已经工作了三个小时了,我会把收集来的杂物全都堆放在家楼下的车库里,然后拿起吸铁棒再次出发,我会沿着路边走,每一个排水渠都不放过,这样下来,半天时间就大概能吸到二十到三十元不等的硬币,当然,公共洗手间也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说起来不会有人相信,在那里确实能找到不少零钱,有时甚至能捡到完整的钱包。有时我也会骑着电动车出门,在电动车的下方会绑着三根吸铁棒,其实这样吸来的零钱并不会比走路吸的多,只是这样的确要轻松些,不过有时也能吸到不少铁丝,铁块,这些也能卖钱。中午的时候我会去各大超级市场收银柜台的附近继续搜索,总之,每一分零钱都不放过。晚上去酒吧与ktv最好,那里的人喝醉的多,掉钱的也不少。
这样的生活方式把我的时间切割成无数碎片,但我乐在其中,那种与众不同的感受在我心底蔓延成一种怪异的沾沾自喜。“你真像是一个退休的老太太,而且是遭人烦的老太太”这是两任男友对我最一致的评价,可我并不在乎,姐姐说,男人都是虚荣的动物,他们不懂得生存与生活的真实差别,在男人的心里,生存与生活唯一的差别就是是否有足够的空间摆放自己的面子,尽管他们把面子包装成另一种尊严。
第二个男友曾不止一次地说我是肮脏的,浑身都散发着垃圾的气味。这一点让我哭笑不得,我可是一天要洗一次澡,洗两次脸的人。但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说完我脏,却还是赖着我的身体不放。而且在完成了欲望之后他也并不会赶着去洗澡,而是把我的小腿搬到他的腰间,沉沉睡去。
我猜想,他一定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或者该这么说,男人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不停地想要征服世界,如果无法征服就征服女人,如果无法征服女人就想方设法地从世界或女人的身上获取好处。
“你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姐姐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始终无法回答,我不愿意在这个奇怪而又黏腻的世界里与奇怪而又黏腻的人们用一种奇怪而又黏腻的嘴脸进行一场厮杀,我觉得如果靠着收集他人的生活碎片就能过活又何必去与人争夺呢。姐姐说,要么是我病了,要么是世界病了,但她希望,是我病了,因为这样,起码能证明她的生活是对的。我说,我可能不是病了,只是一不小心生错了星球。姐姐说,要是当年妈妈没有抱你回来就好了。我说,我很喜欢妈妈。
二十多年前,妈妈也如我一样,是一个勤劳的拾荒者,她住在一座坚硬又宽敞的大桥下,那里除了妈妈的屋子之外还有两户人家,一户是开船的,一户是被家人遗弃的一对老夫妇。我和姐姐都不是妈妈亲生的,据妈妈说,她是个寡妇,被村里人赶出了村子,一个人靠着拾荒流落到了这座城市。她先是在河边捡到了我,第二年才捡到了姐姐。那时我还没学会走路,而姐姐已经七八岁了。
也许就是年纪的差距,才让我与姐姐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姐姐说,她是从孤儿院逃跑出来的,她说,那家孤儿院如同监狱,好像只要孩子不死,就可以任意喂养,用一种对待家畜的方式对待他们。但我觉得姐姐是说谎了,我想,姐姐可能是因为个性好强的缘故受到了排挤才决定逃跑的。可姐姐这样要强的个性并没有被磨平而是愈演愈烈。她从小就不甘心做一个拾荒者,在遇到妈妈的第二年就开始跑去一个烧饼店帮人打工,她拜了那户人家做师父,后来变成了他们的干女儿。而我始终跟在妈妈的身边。姐姐说,如果我早一点离开妈妈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不是没有良心的,我也感谢我们的妈妈,但她毕竟已经走了,你该忘记她,该有自己的生活,要不是我,你还住在大桥下面呢,你别忘了,这房子是我的!”姐姐每次喝完酒就会这样对我大声呵斥。
的确,这房子是她的丈夫留给她的,可换句话说她也是为了这个房子才能那个老头结婚的。“你得想想未来,我不是说你非得嫁人,我知道也不会有几个男人是真的喜欢你的,可你总得想想你老了以后该如何生活吧。”姐姐说着把袜子从脚上脱了下来随手甩在餐桌上。
“从妈妈走丢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是老人了。”我漫不经心地说着。
妈妈是疯的,在捡到我们之前大概就已经疯了,姐姐说过,要不是妈妈是个疯女人,也不会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把我们捡回来带在身边了。可为什么一定是妈妈疯了,而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呢。我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心底反复质问姐姐。
姐姐被一个漂亮的男人看上了,所以决定搬出这个房子。那天她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就泄了气“不收了不收了,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我要重新开始,我要新的生活。”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不能够体会姐姐内心的绝望,也许姐姐与我差别在于她记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所以内心永远缺失,永远无法拥有踏实的归属感。而我却因为被妈妈捡到,被照料而感受到幸运,所以我始终觉得生活是完整的,是干净的。
“等我的电话吧,如果我过得好了,我会来找你的,如果没等到我的电话,你就继续捡一辈子破烂吧!”姐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姐姐,过得不好,也可以来找我。”我说。
“不会的!”姐姐回头。
“对,不会过得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