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第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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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好像特别流行回忆青春,电影院的海报清一色全是穿着校服的男女。
我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一个不落地过了一遍,最后突然发现我的青春白活了。
跟那些早恋堕胎,打架致死的牛人们相比,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貌似只有夏天去水库游泳的名单里本没有我,但我为了哥们儿义气陪着他们挨了顿揍。
青春始于这场无差别攻击。
我的同桌叫高艺洁,文化课成绩比别人高一截、体育课成绩比别人高一截、艺术细胞都比别人高一截,最可恶的是她的颜值貌似也比别人高一截。
我的训导主任叫高原,不巧的是他的女儿叫高艺洁。
高原看我不顺眼,因为担心他女儿被我影响了直升清华、北大的美好前途。
我看高艺洁不顺眼,因为她是帮扶小组的小组长,不幸的是这个小组偏偏叫“一对一”,而我就是那个唯一可怜的组员。
往常我在课上开小差的时候,都会被她用铅笔、钢笔、圆珠笔、圆规、尺子等各种随手得来的工具打醒;跟别人传纸条只要经过她手里,纸条上总会补充一句:“认真听讲!!!”
作为报复,我会在她上交的作业本上修改几道习题答案或者将青蛙装进她的书包里。
我两也许是上天安排来互相折磨彼此的人,只要对方出糗自己就觉得欢乐多多。
所以当高原的教鞭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压根没感觉到有多痛,因为我大脑的每个细胞都积极调动着,为了将来从高艺洁身上找场子而高度兴奋。
似乎我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高原,他下手越来越没轻没重,连跟我一起受罚的同学都有点不忍直视。我想努力装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吓唬高艺洁,扭头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这个腮帮子挂着泪珠的女孩竟然很美丽。
此后的一个礼拜我都得站着上课,高艺洁反而像换了个人,除了给我带来一大堆零食,上课再也没有影响我不好好学习。
我把这归咎于她对于我的愧疚之心,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圣诞节前夕,许多认识的朋友托我往高艺洁课桌里塞平安果。我买了一个苹果,跟许多人说是替他们准备的心意,收来的钱全奉献给了网吧老板。
圣诞节的时候,我把信和苹果摆到高艺洁桌子上,看着可以装订成册的情书和孤零零的苹果,我默默暗示自己:早恋是不对的,所以送高艺洁苹果是不对的,所以买苹果的钱是不义之财,所以它花在我这种贫民身上是有意义的。
“从哪儿来的还哪儿去。”
高艺洁头都没抬。
“哦”
我把信纸扒拉到书包里,刚才的内疚全都被这个软钉子碰得烟消云散了。
“苹果留下。”
我伸手正要收走“敛财工具”,冷不防被她的圆珠笔敲在手指上,真疼。
-2-
新年过完,省重点中学的老师来做提前招生。
他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在讲台下昏昏欲睡。
高艺洁捅了捅我:“你想好去哪里念高中吗?”
“没有啊,哪所学校没人管就去哪儿呗。”
“听说一中老师都很厉害,每年的升学率全市第一。今年那里刚修好足球场,还有学校的拉拉队员全是美女,会穿着那种很暴露的衣服跳舞。”
“听起来挺好的,有机会去看看。”
“加油,只要你努力点,我觉得你能考上。”
“算了吧,我不是读书的材料。”
“我帮你。”
高艺洁的眼睛里闪着光亮,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竟然不是我讨厌的那种“我是来挽救你的”圣女模样。
在她这种极度反常的行为映射下,我竟然也反常起来,“好呀”两个字连脑子都没过就脱口而出。
听完老师的招生动员会,学校临时加了一场模拟考试。
重点中学的老师拿着收来的卷子满意地走了,学校领导看着报送到重点中学的名额满意地笑了,高原拿着高艺洁的模拟试卷笑着笑着怒了,高艺洁第二天没有去重点中学报道,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指点中默默地哭了。
从那以后,我算是倒了霉。
高原觉得我影响了高艺洁的学业,拐弯抹角地把我调离了她的身边。
高艺洁依然会在下课后和我打打闹闹,也喜欢上了跟我一起做作业和给我补习知识点。
每当我想要放弃跟开小差的时候,她就用一中的美艳学姐和绿茵场诱惑我坚持下去。
感谢高艺洁,我在中考的时候超常发挥到老师和家长都惊呆的局面。
分数下来那天,我朦胧中接到了高艺洁的电话,她的话语中满是遗憾。
“你差6分就达到了一中的分数线,要不,你复读一年吧。”
“别了,二中也不错。少了你们这群学霸,我学习起来压力小点。”
“没门儿,我放了假就去二中找你。到时候如果发现你学业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
我用夸张的笑声来回应她的威胁,接踵而来的是长长的沉默。
“去了二中好好读书,我们大学在一起吧。”
“怎么,你这算表白吗?”
“不是,不是那个在一起,是去一个大学的在一起,你想多了。”
电话那头的高艺洁有点羞涩和心急。
“解释就是掩饰,别装了。”
“死、去、吧、你!”
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敲击着我的鼓膜,突然之间心痛难抑。
所幸一中和二中离得不算太远,有的周末高艺洁会坐车来找我。
我陪她逛街、吃东西,互相将各自的生活压缩在寥寥的几句话里跟对方提起。
有时候我会收到她寄来的卡片或是信件,里面装满了她的情意和对我们一起在象牙塔里相伴的期许。
在那个互联网还不普及的年代,等每周五的来信总比等下课铃声还要心急。
相熟的朋友都打趣我找了个学霸当女友,每当这时我总笑着反驳说只是兄弟,其实心里面却装满了甜蜜。
那天送她去车站的时候,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我担心地拽着她的手往路边避了避。
那是我俩第一次牵手,我从没想过她的指掌竟然能做到柔若无骨。
我舍不得放开,她不好意思抽出来,我们刻意遗忘互相牵手的事实,拼命去维持往日相处时的自在。
我偷偷望着她,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只有手臂上泛起的小点和鼻尖上的汗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涛。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那些苍白的语言太容易把这种暧昧的氛围破坏。
我们就这样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将要分开。
她犹豫了一下,我适时地把手放开。
她迈步走上公交车,回头冲我笑了起来,明媚的好像春风吹过后的梨花开。
我朝她挥手告别,刚好是那只沁着不知是我还是她汗水的手。
她犹豫了一下,也挥了挥掌心带汗的手,金黄的夕阳里,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红。
-3-
我和高艺洁的感情仅此而已,止步友达以上,可惜恋人未满。
后来,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那天的事情,再相见就像回到了从前:逛街、吃饭、聊天。
我们都有各自的顾忌,害怕某些话一旦出口,这段友情注定没法继续走下去。
高二以后,学业越来越紧张。
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的书信往来也没有了往日的寒暄,字里行间全是学习的压力和报考哪所大学的苦恼。
我慢慢感觉到她的疏远和冷落,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找到男朋友之后就不爱搭理我这个男闺蜜了。
我记得她当时很正经地跟我说没有找,还和我约定一起上大学之后,互相给对方介绍优秀的异性认识。
我笑了笑,心里暗暗许下承诺:等高中毕业就向她表白。
周末的时候一个朋友喊我去一中玩,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属于高艺洁的校园。
古朴的校门,崭新的教学楼。德高望重的老师和青春的少年。
我在中考失利后刻意躲着这里,因为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对高艺洁有个亏欠。
如今我有勇气来面对自己的失约,全是因为对高艺洁的想念战胜了所有的一切。
我兴冲冲地找到了她所在的班级,想着她见到我不知会有怎样的惊喜。
孤零零的教室里只有一个带着眼镜的小姑娘在努力学习,我试着向她打听高艺洁的消息,她礼貌地告诉我高艺洁现在应该跟她男朋友在一起。
我勉强笑着说没关系,心里却闪着晴天霹雳:亏我一直还耿耿于怀没有实现对她的许诺,没想到她压根只是把那些诺言当成了玩笑。
我试着拨通了她的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她在哪。
她像是很平常地在跟我说话,谈起了她现在和朋友走进了一家口味正宗的川菜馆里,还说想起来我能吃辣,准备下次带我一起尝尝。
我抑制着心里的悲伤,告诉她我现在在她的教室里面。
高艺洁惊喜地让我等着她,等晚上一起吃饭。
突然对面响起了一个男声在和她轻轻地说着什么。
“你男朋友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没人说话。
“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仓皇地在这个城市走着,像一条狗刚刚丢了家。
我刻意躲着平时她走惯的路,又隐隐期盼着能在路上偶遇到她的解释。
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我回头看了一眼一中的方向,跳上汽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之后我跟老师请了一个礼拜假。
在房间里,翻出高艺洁的照片和两年来互相往来的信件一张张、一篇篇地仔细看。
从刚开始的甜蜜到最后的客套,原来感情的疏远一直表现得很明了,只是我瞎得看不到。
我把这些信件堆到一起,点燃一根火柴送它们往生去了。
我喜欢的女孩,咱们也再见了。
曾经我很喜欢你,曾经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很想我们一起走过的曾经,和消失在时光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
过去我们无话不谈,慢慢地无话可谈。以前以为牵过手就能一起走,没想到遇到个岔口就再也没法回头。
当时只道是寻常,再回首人事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