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梦

    东边的天色已经泛红。当我抬头看的时候,一束阳光正柔和地照过来,染红了地头的半截土墙,穿过玉米的稍缨的时候,一束光就分散成几束光,然后沙沙地落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感受这种抚摸。光们不断地落下来,就有些刺眼了,我本能地睁开眼,身边没有玉米地,土墙变成了水泥墙,曦光正照着窗台上的盆栽。

    我闭上眼寻找玉米的踪迹,就看见了一条河,河没有名字,从秦岭山上发源,一直向北走,踩着前边的水留下的足迹,叮叮咚咚。经过了一颗杨树,就学着杨树哗啦啦的笑,经过了柏树,就跟着柏树呜呜呜的哭,又经过了一颗桐树,我就看到了那片玉米地。地头起,父亲正坐在那里抽着纸烟。

    昨天晚上,我就跟着父亲在这片玉米地里干活。正是农历的六月天气,知了热的不停嘶喊,已经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地畔的草都有些打蔫。虽说有河,但我们村叫涧底,你就知道河水是暂时被上游截了。傍晚的时候,大队通知说挨到我们村浇地了,父亲去看了排号,我家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开始。我很不喜欢去浇地,要忍受着蚊虫叮咬,还要和疲倦斗争,还要不停的在圢垅里穿梭,玉米叶子刷的胳膊又痒又疼。但是有谁家的男孩不去帮忙浇地呢,这也是传授将来立业持家的本事的时候。

    正睡的迷迷糊糊中被叫醒了,擦了把脸就出门了。如果那时候有一部摄像机就好了,就能拍到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次经历的美景。夜里的村子静悄悄的,田螺和青蛙在唱歌,古人说月明星稀,但我的头顶月亮又大又圆,星星也一闪一闪的,伴随着星星一闪一闪还会有吱吱吱的响声,这是星星们在说话了,他们是这场演唱会的观众,正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舞台的布景也是精致极了,萤火虫的灯光透过狗尾巴草上的露水,散射出各种形状的光晕,高大的树和坚厚的石头层层叠叠出丰富的景深,演员们一会儿身着盛装,在广袤的草地上引吭高歌,一会儿又箬笠蓑衣,在漂泊的独木上笑傲江湖。可惜再精美的比喻也是笨拙的,我用人工的营造来比喻大自然的天成更是愚不可及了。但人之与自然本来就如同水滴之与河流,出于此融于此。我和父亲走着,影子就成了自然的一部分。前边的影子长些,肩上扛着铁锹,背略显佝偻,腿很长步子却故意缩小;后边的影子总是蹦蹦跳跳的,我朝他看时候他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看他的时候,他一会儿和花重叠,一会儿和树重叠。

    大约有十几分钟,我和父亲到了地头,父亲开始整理圢垅,我就去河边搬石头把水截住,等父亲过来了,再挖几锨土堵住石头间的缝隙,一个临时的大坝就修好了,水被引到了地里。这时候父亲总是要在坝上留一个豁口,我很是不解。父亲说,下游的河里总有鱼虾要水活着。我于是想起来无数个日子,我跟小伙伴们在河里捉鱼,课本上说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就一直不信,因为我们就是拿着竹篮去河里捞的鱼。不过这个时间我更想跟着水流跑进地里去看,看每一株玉米是怎样大口大口地喝饱了,抖一抖身子,舒展自己,然后又哺育着玉米粒长大;看每一滴水是如何绕过一棵一棵玉米不停地往前,遇到了地头的土坢又拐回头跑进另一圢玉米里。看到哪一株玉米的水被草喝了,我就把草拔了;看到哪一股水流冲破了土坢,我就喊父亲过来把他们引回正路。我是轻松的,随心所欲地在地里穿梭,像水一样流淌,但父亲却要不停的查漏补缺,不停的矫枉修正,于是我也像水一样被父亲引导着。

    时间就像水流的那样快,我跟着水在地里跑了几个来回之后,演唱会慢慢结束了,不同于舞台的落幕,它是慢慢拉开了帷幕。然后天边就开始发灰,发紫,变蓝,慢慢的泛出了鱼肚白,这时候水已经不会再走弯路,而父亲也已经十分疲惫了,他正坐在横放的铁锨把上,点了一根纸烟,烟头烫红了天边,地头的半截土墙也染红了,我抬起头的时候,玉米疯长,出了稍,飘了缨,清晨的阳光穿过稍缨,散成一束一束落在我脸上,我有些困,但是被晃着眼睛,一睁眼,身边却没有玉米地,看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已经快中秋了,我家的玉米怎么还要浇水,我急的有点想哭。忽然反应过来,就笑了,浮生如梦,梦里我又过了一浮生。

    是啊,又快中秋了,已经好多年没和家人一起过中秋了,小时候总说母亲的月饼不好吃,现在又是最怀念的了。

                                          慕祎

                                于2018年9月14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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