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绑着马尾的瘦瘦黑黑少女朝我走过来,笑着对我说,“我这么笨,学不会的。所以你才要好好学习啊。”笑得真是特别好看,大大的弧度,眯起来的眼睛,身子微微往后仰,双手放在后面。
在梦里我就在疑惑:杨念念什么时候有酒窝了?
醒过来,在班级群问了一句她的近况,没人理我。过了一会儿,有人私聊我,说,“杨念念和她爸妈都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她爸妈欠高利贷,还不起,全家都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啊,这么严重。”
“关键是她才结婚不久,据说,男的也跟她一起走了。”
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她坐在雷克萨斯的副驾,摇下窗跟我打招呼,“啊,是你,好久不见!”声音洪亮,依旧有点沙哑的感觉。
“对呀,好久不见。”
“你去哪里,我们送你吧!”
我摆摆手,“不用啦,我很近的。”
“我今天要去送货,这样吧,留个号码,我请你吃饭!”然后在大街上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后来,我急着回学校,她忙着上班,这个号码从来都没有用过。
这顿饭,该是吃不成了。
杨念念的名字乍听上去有一股江南温婉的味道,但她整个人与名字是不符的。
她嗓门很大,声音沙哑,皮肤黑,而且矮,笑起来就没眼睛,跳跃和跑步一流,骂人也一流。
有一次,我跟她在玩过家家,有一些男生过来捣乱,她直接捡起石头就往他们砸去,骂他们“畜生”,我几乎是懵逼地看着那群凶悍的小兔崽子们跑远,而她淡定地擦擦手,继续玩。
另一次,班里的女孩子拉帮结派孤立她,她刚开始什么都没说,快下课的时候,老师刚走出教室,她走到那个帮派的“头儿”面前,打了她一巴掌,说了句,“婊子!”那姑娘呆了一会儿,然后哭起来,跟她扭打在一起,她的脸被抓破了,但她依旧什么都没说,拎起书包就走,像一个杀完人把血迹擦掉走入风雪的壮士。
从此她成为我的少年女英雄。
我甚至跟她说,“我不要好成绩,我想要变成你这样,很带劲儿。”
她白我一眼,“女孩子么,要好好读书。”
她爸爸妈妈都是农村进城务工的,在一家汽车配件厂工作,早出晚归,所以她总是自己去吃快餐,或者买泡面煮着吃。
我经常去她家,很黑很狭窄的屋子,没有窗户,放了两张弹簧床,一张正方形的桌子,唯一的电器应该是两台电风扇了。
她打开灯,我俩坐在其中一张床上,拿出零食,拿出漫画书,开始自我陶醉。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好像都不黑了,光滑细腻,眼珠子很黑,低头看书的样子,很像江南的姑娘。
“哎,杨念念,你小学毕业准备去哪里读书啊?”我忽然问她,因为曾经听闻她即将辍学,但我一直没敢问。
“念初中啊,但我考不上那所初中。”她回答得很认真,一字一句的。
“我可以辅导你啊,我把笔记给你看。”
“不用,我看不懂,我不是学习的料,我很笨的。”然后继续翻漫画书。
但我还是开始给她辅导,我觉得,她一定是可以考上的。
忽然之间,她就搬家转学了。
她没跟我告别,只有班主任跟我们简单地说,“杨念念同学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要转学了。”
后来听说,是回老家了。
再后来听说,她爸妈开了自己的厂子,她去外省读书了。
再后来,我妈说她在街上遇到了杨念念,她邀请我去找她玩。
再在后来,就是两年前的街上偶遇。
有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音。
那我,不忘念念,也有回音吗?
Sayings:
那个经常叫我去她家玩的杨念念。
那个替我出头的杨念念。
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杨念念。
怎么就没了讯息呢?
会不会有天街头忽然见面,她的孩子冲我甜甜地笑,阿姨好。
然后我走过去,抱住她。
会有的吧。
因为她叫念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