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潼关，地处关中平原东部，北临黄河、南依秦岭、东牵河南、北望山西，处于三省交界的咽喉要道，素有“鸡叫一声听三省”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潼关之名由来已久，其名几经变迁，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自汉代以来统治者在此派兵驻守，以卫京师，又有潼河穿街而过，所以明清以来就有潼关之名。
潼关既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其地久囤战兵，故而，潼关人的性格中就多多少少的带有一些兵气和匪气。
虽无梁山好汉大秤分金的财气，却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气。性子耿直，不带拐弯。说话如此，做事亦是如此。所以，“生、冷、硬、倔、蹭”成了潼关人给外地人的一贯印象。
潼关人的“生”，体现在陌生的场合，防生不欺生、防生不怕生。面对陌生面孔陌生地界，首先表现出的是高于常人的戒备，就如同守关将士面对敌兵叩关一般。但你不要以为这是他们怕你，恰恰相反，这一全神的戒备如同弯腰拿起长矛、时刻在准备迎战的士兵。但是，如果面前站的是熟人，潼关人则不是这样，虽然也是高喉咙大嗓子的喊嚷，却透出自然亲情的神情，见了面不打不骂不开口，很是亲热，显得热闹。
“冷硬”也是潼关人的一大特色，面冷心热、办事硬朗，从不表里不一，办邋遢事。能搭上脾气的，说啥都行，搭不对脾气，说啥都不行。但是，只要答应办的事，绝对不含糊，哪怕自己受委屈也要把事情办成，绝不落下“怂客”之名。大有“得黄金百，不若季布一诺”之季布遗风。
“倔”，又是潼关人另一张鲜亮的名片。
有人说倔在陕西不如说倔在关中，而关中最倔之乡非渭南莫属，渭南之倔又以潼关为最，潼关可以说是倔中倔了。
潼关人的倔犹如从秦岭山顶吹下的寒风，凌冽刺骨，不了解者自然被这倔倔的一声掀到黄河岸边。但这倔之本性并不是出于拒人千里之意，这是历史诸多战争留在潼关人血液里秉直傲岸的基因，一声“咋咧！”，如平地起雷，有震慑敌胆的豪气。只有了解潼关、热爱潼关的人才能分辨出这一生倔倔的问候其实包含了潼关人的急切、率直的关心和乐于助人的秉性，好比那在潼关拐弯东去的黄河水，充满了温情与侠义。
如果说说话“倔”一点那还算有情可原，毕竟别人问你话是有求于你，你“倔”一点还算你有“拿头”。可这“蹭”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是要向别人讨教，是要寻的人家帮助的呀！你“蹭”啥呢？人都说“求人低三分，笑脸抵金银”，可潼关人不是“两张脸”，求人了低三下四，人求我了趾高气扬。不，不会的。潼关人是人前人后，张三李四一同对待的。说话就像“寻事情”，“蹭”的像是吃了碱面，烧耳朵。问你话，借你家东西，不肯多说一个字，乍一听，不亚于钢针剜耳朵，突兀的让人受不了。这样的交流方式外人一般是接受不了的，他们总想着你是“挑衅”，你是不礼貌。久居潼关的人对此却习以为常了。
所有的这些都可以在潼关人的日常生活中得以印证。其中尤以喊人和喝酒为显。
潼关人喊人很有特色。男人下地回家，不见老婆在屋，撩起门帘，立于当院，杵锄直腰，一边用眼东瞅西瞄一边高声喊道“人咋咧！”，三个字占不到半个音符，最后一个“咧”字生生的被喉咙吃掉半个，只留半个尾音。话没落地，刚进门的媳妇也是半个音符回应“狂的死呀！”。客官不要以为这下两口子要干架了，我给你说，在潼关，这是常态。女的不会因男人的断喝而生气，男人不会为女人的无礼而上火。该吃饭吃饭、该喂猪喂猪。生活一如往常，恩爱的夫妻感情不会因此而稍降温度，和睦的家庭不会因此而“五起狼烟”。
再如，东邻家在平房上晒着麦子，主家偷空在屋里睡觉，不成想天有不测风云，晴朗的天空忽然飘来一片黑云，黑压压的吓人，眼看着一场大雨将至。恰好在自家平房上的隔壁老张发现情形不对，二话不说，拿上自家的笤帚、簸箕，喊上家人，端直从他家平房跳到东家平房，一边忙着给收粮食一边高声叫骂躺在床上的主家。其声曰：“挨铁锨把滴咧！雨把麦子都冲完了，懒怂还在床上睡呢”。这一声喊不打紧，不光是主家急忙上房，就连没事的闲人也急着个帮忙来了，房上拥堆的拥堆，扫粮的扫粮、忙忙活活，三下五除二，趁大雨没来之时麦子已经装好袋子。雨越下越大，帮忙的邻家顶多抽一支主家递给的纸烟，也就各回各家了。
再比方说潼关娃走路摔了一跤，父亲看见了，不是柔声细语的表示关怀，而是一声“怂娃走个路都能栽跤（摔跤），你能奏啥？……还有脸哭，还不起来”。小孩儿等不来父亲的“亲个蛋蛋，宝贝疙瘩”的安慰，还怕起来迟了再挨打，咧着嘴忍着疼也就站起来了。当爸的看看娃摔的不要紧，还是要训上几句才了事。娃娃从小便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起来的，自然比其它娇生惯养者“骨头硬”，不矫情，人生路上走的也更加的稳。
再说说潼关人的喝酒，真可谓豪巧相生，无论是大碗痛饮还是小盅猜拳，无不体现着潼关人的脾气秉性。
农村的红白喜事，主家以整箱辣口、高度数的白酒招待，多的是太白、长脖子西凤、西安特曲等，酒不光度数高，喝的时候一般是一桌一个酒盅的“轮杯”。八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一人一杯轮流着喝酒。这“轮杯”是关中人在酒席上喝酒的比较文雅的喝法，一桌之中辈分高的年岁大的喝第一杯，喝完后顺时针往下轮转。遇到不喝酒的不能直接挪到下一个人面前，这样做是不礼貌的，是会受到长辈教说的。要客气的说“我不会喝酒或者说我喝不了酒”，然后把酒盅倒满，双手递给下一个人。
但是如果是几个关系好的或者爱喝酒的聚到一桌，这轮杯制度就要改了。一般要六个酒盅，猜拳行令大呼小叫的。喝到高兴处还要换大杯子（一般人家找不到大小一样的杯子）或者用碗喝，这碗是过事情的时候租赁的统一大小的特制的海碗，碗型较小，碗口敞开，碗底收束，是做“蒸碗”菜的工具。现在把它当做喝酒的杯子也算是“临时收编”了。
不管你是拿酒盅还是拿海碗的，只要喝了人家的酒，便是应承下主家的安排，利利索索的按照执事单进行：担水、搭棚、立桌子、拾馍馍。样是样，行是行，从不让主家“日倔”。待宴至尾声，客人走尽，主家都会在席棚下款待帮忙的乡亲，这个时候“客走主人安”，主家会盛情宴请帮忙的众乡亲。酒具往往是这海碗，只不过这个时候不限量了，能喝多少喝多少，猜拳行令，敲桌子唱戏，能成多大景儿成多大景儿，反正是事情办完了，图一个热闹不是！
喝的兴起，干啥的都有，有爱好秦腔的还会在席棚下吼上一板，没有乐器伴奏，敲桌子、摔凳子，就图一个热闹，我想这也许就是原生态的的“潼关老腔”了。
期间，也有猜拳行令者，不过在这里，年轻人的猜拳不算什么，好看的还是一些有些年岁的人划拳好看。单就一个老潼关拳就让人热血沸腾：潼关城，两头尖，北靠黄河南靠山，四座名上在里边，蝎子山，砚台山，麒麟送子凤凰山（这是拳帽，不得有一字失误，错一字罚酒一杯），六六大顺在潼关，八匹马呀在潼关.....那个美劲真的没法说。输赢都是高兴。有些年轻人看人家划的美，也想凑凑热闹，酒量大的还可以，量小的，还没到正拳开始已经喝的抬手告饶了。
你忽悠他叫好，能者自然不放过表演的机会，乘机一套“老汉拳”出场。那更是一番热闹，瞬间能把席棚掀翻。之所以说是表演，除了说准开始的拳帽，还要有相应规范的动作，只要有一处不合规矩都要罚酒。且看老汉拳如何划法：一个老汉七十七，四年末见八十一，弹三弦，吹大笛，忸忸怩怩上酒席，这杯酒该谁喝，喝到肚里美罗罗。一心敬你该谁喝，三星高照该谁喝......我惊叹，怎么能有这么优雅的划拳之法呢？脸上是笑靥如花、嘴里是口吐莲花、手上身上是七扭八匝。不说划拳的美不美，看拳的早已是笑的前仰后合，醉的一塌糊涂。
不管是喝大的还是喝好的，一场热闹下来，任谁都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唱的笑的耍的闹的，不论你咋样，收尾工作必定做好，借来的桌子凳子必定要还，搭好的席棚也有人拆，就连院子的卫生也不劳主家操心，帮忙的都会给你收拾的妥妥帖帖。
怎么说，这就是潼关人。豪侠仗义，直来直去，率真硬气。在喊嚷中寻求快乐，在倔语中享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