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提前一个星期，我用办公室的电话逐一通知每一位退休老师，学校将于九月九日邀请每一位退休老师返校参加重阳节。因为只有这个节日，可以体现学校对退休老师的关怀与尊重。
退休老师有一部分去了儿女的家，留在大城市，有一部分留在原地，有一部分可能去旅游，也有少部分还在兼职，为了确定下能来的人数，我每年都提前一个礼拜打电话询问，他们来时，我都一一接待，因为我是学校办公室副主任，这些事情我都要安排妥当。
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我们的学校是当阳市一中，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师范学院，是个211大学，毕业后我进了我们市一中。这些退休老师中有一部分还是我的老师。
卓华雄老师与邓艳丽老师是一对夫妻，卓老师当时四十多岁，带我们物理，卓老师又斯文又帅气，他愣是将那晦涩难懂的物理课给我们上成了观摩课，我们每个同学都喜欢他。我记得他给我们讲浮力时，带来一个大水槽，先向水中丢了一块铁皮，铁皮沉下去了，又丢了一个长方形的气袋，气袋是上浮的，然后将那块铁皮取出放在气袋上，气袋沉了一下，但还是飘着的。
他然后在黑板上写下浮力计算公式，并说任何物体只要浮力大于重力，它都会飘浮在水上的。利用好了浮力，我们可以造船，可以带人，可以去航行，去穿越蓝海。我们兴致高昂，对物理越来越感兴趣。
同学们对卓老师的崇拜与喜爱与日俱增，同学们私底下开始八卦起卓老师的生平及家庭。很快便打听清楚了，卓老师的爱人也在我们学校，是教英语的，叫邓艳丽，面容姣好，与卓老师是大学同学，俩人是一起毕业分配到市一中的，他们有两个儿子，成绩超级棒，一个上了北大，一个上了清华，并且两个儿子都保研去了国外，在国外定居。
卓老师一家是妥妥的学霸之家，在学习的领域里，他们都是领航的大雁，令无数家长羡慕不已。
我给卓老师去了电话，没人接听，再打还是忙音，无人接听，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邓老师在疫情期间去世了，当时由于有疫情，各小区都在封控，不允许外人进，也不让人出，邓老师去世时，卓老师给他两个儿子打过电话，两个儿子都很悲恸，可疫情期间也无法回来，还是社区工作人员帮忙安葬了邓老师，几乎是草草安葬，大家只能在微信群里表示一下哀悼。
后来，疫情结束，两个儿子都回来了，两个儿子去给邓老师上了坟，大儿子对卓老师说，爸，您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卓老师跟两个儿子一起去了美国，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卓老师就回来了。
卓老师说，儿子们住的地方是乡下，购物必须开车，买东西一买买一周的，附近也没有什么菜市场，空气非常好，房屋面积也大，有三层，房前有个大草坪，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后，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他觉得自已快成了哑巴了，他一天也不想呆了，他就回来了。
儿子也拗不过他，把他送回了国。儿子建议让他去养老院，他说他不去，他要住在自己家，那里有许多邓老师留下的东西，还有儿子们玩过的玩具，他就想留在家里。他常说有说有笑叫生活，没说没笑是寂寞，还是国内的才叫生活呀。
卓老师平常身体还好，他经常散步，到老年中心打太极，在小区有许多朋友，我连忙给他的好朋友罗老师打电话，问他这两天见过卓老师没，他说，小吴，吴主任，我有三四天没见过他了。什么？三四天了？我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他嚅嚅地说，吴主任，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啊，是不是有啥情况？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会不会一个人已经不测了，外人还不知道。如今这种独居老人的大限方式，好多还真是走了多日才被发现的。
我连忙请示了学校，联系了保安，我们一起去了卓老师家，敲门，无人应，趴在门上想从猫眼瞧一瞧，闻到了怪味。我示意保安撬门，门一开，我们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我连忙喊卓老师，卓老师，没人应。
我们忙往身上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红纸，这是听老年人讲的，红纸可以去煞，到了那个世界的人见到了红，他们不敢靠近，这样可以避邪。
我径直来到卓老师的卧室，卓老师看样子已去世三四天了，因为他脸上肌肉已没有水分了，肌肉已变成了一张皮紧绷在脸上，双目紧闭，嘴巴大张，牙齿变成乌黑色，一只手捂在胸口上，一支手伸在床外。他大概胸口疼，想吃药，但当时没有人在身边，他想起来自己拿药，无奈胸口太疼，他还没摸到药瓶，便痉挛地倒到床上了。
我环视了一下房间，有一面墙上贴了很多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有孩子小时候的，也有孩子上中学的，上大学的，还有两儿子在国外的，每一张照片都笑容灿烂，他们四个人个个神采飞扬，幸福无比。
我脑海里出现了许多卓老师上课的画面，我还想起了我们班同学们一张张兴奋的物理课表情脸，毫无疑问，我们都喜欢卓老师，他让那难啃的课程变地有趣。
但是，谁也沒有想到，一向喜欢热闹，幽默又风趣的卓老师竟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上已散发了臭味才被人发现，卓老师在欣慰儿子们成功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老年是那么孤独地不堪一击。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为卓老师，更为了所有不能善终的老人。
作家梁晓声曾说过，有的孩子是养口体的，有的孩子是养心志的，养口体的孩子可以常逢左右，遇事有商量，养心志的孩子象高傲的飞鸟，越飞越高，父母只能欣慰，不能常伴。
看来，事物都有两面性，养了心志，养不了口体，就像古代人所说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只要活着时身体健康，身心愉悦，那就是已经抓住过幸福了。
学校让我负责处理卓老师的后事，他的两个儿子都说正在忙科研抽不出身，我与学校老师还有卓老师的学生们一起，将卓老师送到了山上。
送走了卓老师，我们个个心情都很沉重，我们都四十多岁了，今天的卓老师的情况以后未尝不会是我们中的某一个。谁人不想自家孩子展翅高飞有出息？可是，那异常出息的背后，也会有无尽的落寞相伴。是福还是祸，自己去体会，无论是谁，健康要永远放在第一位，因为乐乐呵呵的一辈子，必须有健康来卫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