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仰望星空是因为脚下有坑
“姬君蓬莱山辉夜,私服禁忌之药,罪无可赦。依月都律法,流放地上十八年,可有异议?”绵月丰姬容貌姣好的脸上无悲无喜,宣读判决的声音平稳而凛然,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尘埃落定,周围维持秩序的月兔士兵们红色的眼睛都不由自主转向事件的中心——蓬莱山辉夜。即使是面临着如此不利的局面,她仍然在微笑。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弯成两个小小月牙,粉嫩的唇角挑起一抹暧昧的弧度,似是不屑,又像是坦然。
如果没有意外,这位永远与须臾的公主将被冠以罪人之名,然后从天上被打落凡尘,以一介婴孩的形象从竹子中诞生,成为名动天下的绝色美人,被无数男子求婚从而提出那五道赫赫有名的无解难题。蓬莱山辉夜将在人间的十丈软红中带着笑容冷眼旁观,直到看尽善恶美丑,最后乘着脚踏虚空腾云万里的月国马车离开,只肯施舍给世人一段飘渺动人的神话。这正如她的美貌,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那绝世风华的见证者都早已不在人间,空留下一句“家の内は暗き處なく光滿ちたり”的遥远传奇。
然后,变数出现了。
“依月都律,我可代之。”缓步而来的八意永琳怀中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全套贤者朝服,镶嵌明珠美玉的章甫冠旁边,一颗月之使者的银白色印信分外显眼。
死一样的寂静。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月都人民代表大会的讨论被突兀而彻底地引爆了。
“越是聪明人,固执起来就越偏激。”月夜见的眼神焦点漫无目的落在极远处,好像视线能够透过月都重重叠叠的深宫高殿,穿过无尽的星云与尘埃,看到宇宙的尽头。“一刀一刀在石碑上刻出满篇律法的时候,你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吧。”苦笑一声,身份高贵的月读命摇摇头:“我也没想过。何苦来哉......”
月王殿前,绵月依姬长跪不起绝水绝食已经三天三夜。正直的武士少女在学习时可以很快吸收新的知识,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可以做到万人敌,在降神凭依时甚至能够动用三贵子的能力。但是现在,在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她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重要到根本没有人敢于为她定罪的八意大人会自愿代替蓬莱山辉夜,被流放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绵月依姬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回忆,揣度,推测和猜想交织着形成无底的漩涡,理智在其中载沉载浮,最后被搅得支离破碎。天生聪敏的大脑疯狂运转着,却找不到那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终焉回答。
从“八意大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到“不会是要和辉夜私奔吧”,从“地上有什么需要警惕的事情吗”到“教不严师之惰,师匠的正直和骄傲不允许她坐视弟子落难不管”,从“或许难道八意大人只是想名真言顺放个小长假”到“说不定月王和师匠都犯突发性老年痴呆了”,答案有无数个可能,每一个看起来都再正确不过,然而下一刻绵月依姬又总能找到理由否定它。
“临行前,再喝一杯吧。”永远与须臾的公主巧笑嫣然,如玉素手提起酒壶,神国的佳酿琼浆顷刻间便注满了白色瓷碗。这种八意永琳最喜欢的安神酒在小火炉上烫到温热时,整座月都城池都会飘满浓郁的酒香。月之头脑接过酒,随手泼在了地上:“告诉月夜见,别从地上捻一撮土就往酒里撒。”“依姬似乎受了很大打击呢,您不劝导一下?”似笑非笑的辉夜姬以袖掩口眼波流转,态度暧昧得甚至听不出来话里的情绪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真心担忧。八意永琳神色未改:“她会想通的。”此后,两个触犯月都禁忌的同谋者都沉默了下来。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而更漏的刻度也正好落在了该动身的时辰。
这所谓的流放落在月之头脑身上便变得徒有其表。即使是纯粹走个过场,但出于尊重当年自己亲手制定的律法,八意永琳还是象征性的把自己三分之一的力量封印在惯用的长弓中,又把弓留在了月都:“你们三个每天开弓一千次,回来检查。我?有这些就够了。”腰间的蹀躞带上悬着药壶和小刀,挺得笔直的脊背上斜挎一壶飞羽箭,白发贤者正了正自己的月白色便帽,登车,扬鞭,马蹄和车轮碾压过虚空,在星辰与星辰之间奔驰。月都的三位公主站在原地,目送着无双的国士那凛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八意永琳在离别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