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闻弦歌而知雅意。
说。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依晚晴。落木千山山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说。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说。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望君山。
小雪节气。而且天气预报上说白天晚上是雨夹雪。于是呢还真就在默默中等着这么一场岁暮的初雪来给我辈俗人增添那么点意思。傍晚的时候,路上行人的麻木脸颊确也感觉到空气中似乎也真的飘洒了那么三点两点。夜里听见流霰打在墙外炉火的铁皮烟囱上,感觉到屋子里渐渐弥散的阵阵寒意,就想着,早起出门,外面应该是白茫茫一片了。
早上起来,把梅园主人丁亥年画的八尺梅花看了,推门出去,似乎还听得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但是哪有?一夜的酝酿,不过是天潮潮地湿湿,空气中的冷气直往脖子里钻,不就是雨嘛。然而还是不死心,我想也许院子里太热了,雪落不住,山上应该有吧。远远的看看山上积雪,也该别是一番滋味的。
出了门,一路东张西望。北面山上,光秃秃北地特有的荒山一片。南面山上,雾气腾腾还是北地的荒山有点草木,然而确实是没有雪。
于是呢,就和孩子们聊起陈与义的《登岳阳楼》,顺便说到和陈与义诗相关的和陈与义相关的许许多多。完了想起是要看看钱钟书那老小子的《宋诗选注》了。到朋友宿舍煮茶喝,说了点莫谈国事范畴以外的闲话。这个事情似乎就过去了。
雪是一时看不成了。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故意去说点和雪相关的事情。去引得一些同道中人笑骂。那笑骂中浓郁的暖意让人感到久违的快活。
下雪了可以去喝淋酒。一帮人步行着朝小县城西边一处叫马家庄的村落走去。漫天雪片飘飞,卷地风来,寒气刺骨,然而也并不快走。深一脚浅一脚,一脚不稳就掉路旁田地间去了。一路说说笑笑,有时到了门口,小酒铺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酒香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钻出来,它知道来人的鼻子在什么地方。一帮人出现在这荒村田园,不急也不慌,安静地说着话,等着酒铺老板睡醒了来开门。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老远的就闻到火炉上沸腾的酒的味道,掀起门帘,一碟花生米,几个卤蛋,几只冷鸡爪子,用刚温好的酒涮了粗茶杯子,各自先喝上一斤半斤,把风雪远远拋在门外。
这酒铺老板也是妙人一介。四十左右中年汉子一只,平时把老婆放在家里当垆烧酒,这女人也颇勤快,看我们几个喝的快乐,酒壶送上来马上就空了,爽性两壶倒做一壶,一面说着,你们几个客人不能喝醉了,一面不间歇送酒过来。这女人有时候不在,我们敲着桌子乱嚷嚷,那汉子嘴里抱怨着,哐酒壶往桌上一戳,吓人一跳,随机相对莞尔。有几回我们在门口等他睡够了开了门,让进去了,却说今天不卖酒了。我们笑着说老板嫌挣钱多啊?那汉子大吼一声,我就一个人,白天伺候你们,晚上伺候酒,让不让我活了?然后只卖酒,不让在店里喝。也不烧酒垆,爱要不要。骂我们懒得不带沽酒器具的同时,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瓶子,装了不知道七斤八斤的。打发我们出门。
大部分情况喝完了酒,总会是晚上十点钟以后了。踉踉跄跄走在积雪地里,确也有点林冲夜归草料场的意思。
最近常见着熊老师一些妙文。叙事颇有味道。有一则讲乡里大叔上城怕上厕所的,一则讲小时候玩虫子的,简直有晋人风度,然而叙事刚起了个头,就转入去论述一些其他的事情了。我就想,这人的兴致或者原不在闲话上。有时又想,或者他本来是想要说一些别的话呢。这一年没有联系,也就不好妄加揣测。不过我总觉得我是了解熊的思维走向的,这是个很有文人风度,然而又太善良太执着的人,加上情感细腻,就显得不够洒脱。多少显出一些年轻人的味道来。
不过熊的学问见地,我是忠实的受众之一。读书十多年,他是我见过的最真诚、也最具灵性的讲述者之一。这个最字关涉的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三五个。他讲北岛某本书中“生之力催开绿色的导火索”,讲刘勰的《文心雕龙》,讲李鸥梵的“现代性的追求”。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喝下去,颇见一个年轻人思考中年的气度。他也有勇气自嘲,我记得在一个夜雪的晚上,他讲到自己上课前坐在灯光昏暗的车上,看着车上各色奔忙生计的人等,想到李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一次让大家说一句家乡方言里的歇后语,一时课堂上人声鼎沸,大家争相献技,熊含笑一一点评。一次让大家以自己为标本,让学生当场练习速写。有女学生写到“熊的脸非常圆,圆到找的出圆心,量的出半径”,熊面无表情读出来,颇有点冷幽默的意思。苏轼《吉祥寺牡丹》诗云:“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庶几近之。
我是熊的弟子,这个不论我的言行有多么偏激,文字功夫日渐消沉有多差劲。我不否认,他也不好意思否认。生活中的逆境一次次袭来,我总可以把自己固执的处理成崖边凌空的老树,盘根错节,枯而不死。这点根基,应该是熊传授给我的。
说到这个,有一年的冬天,我站在楼道里抽一根课间烟,对面走过来一个青年女人,推开窗户,抓一把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以为是中文系特有的那种文艺气质的女生了。回到教室等着上课,爷爷的那女生在讲台上就翻开了书本,居然是中国古代散文史论的老师。
生活中的事情总是一次次的出乎人的意料。就像我们眼巴巴等着那么一场雪,到头来却是冷冰冰一场雨。不等了吧,我的闲话要说完了,这雪就没完没了,一阵大一阵小的飘洒起来了。建伟在昨天就拍了一组雪的照片,而我却无法恰当的找一个界定给这个冬天。作为一个曾经喜欢过诗歌的人,我不再痴迷海子诗歌中的苦恼,也不再去刻意追随李白诗中的飞扬跋扈,或者沉闷的像杜甫诗歌中样用一种沉痛把生活的苦难磨穿。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名词,我想我努力在追求的仅仅是一份沉着罢了。
说。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登临吴楚横分地,徙依湖山欲暮时。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苍波无限悲。
抄了几句文字,聊以塞责这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