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赶着去死。
《百万美元宝贝》这个由两个老头,一个落魄的大龄女人,一个注定失败的瘦弱男孩,一间老旧破败的拳馆,影片由激烈的拳击比赛现场和冷峻明暗交替的昏暗画面组合而成,所有的故事都在这里……可,你以为这仅仅是一部关于女性拳击梦想实现,赢得尊严的影片?
不!影片比你想象的更有内涵,为此它能在2005年的第77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举夺取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配角等重要大奖,一部仅拍摄37天,以女子拳击为题材的影片异军突起、力压群雄,多多少少叫专家们有点儿跌眼镜。必须承认,我们很难将《百万美元宝贝》定义在体育励志片的范畴之内,它的穿透力和震撼力颠覆了人们传统的思维模式和情感空间,影片总是对着观看它的人说:我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它是关乎生命和尊严的电影,是关乎梦想和救赎的电影,然而它又试图怀疑逃避它所聚焦的东西,在那个没有答案的社会里,在那个充满喧嚣和躁动的世界中,导演伊斯特伍德给出的回答是那么的凄凉无奈:每一个人都会输的……或许只有远离人群抑或死亡,我们才能安然。
悲剧人生: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偶然性的胜利,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回的失陷——德国哲学家 亚瑟·叔本华
出身贫寒的麦琪什么也不能确定,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是个垃圾。除了对拳击的爱和痴迷,她一无所有,从13岁开始洗盘子,当女招待,他的哥哥在监狱里。她父亲去世。 她母亲312磅重。一个流氓自私的家庭。她没人爱没人喜欢甚至没人怜悯,她靠捡拾别人的残羹剩饭填饱肚子,她还要照顾不能给予其任何亲情和温暖的家庭。但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为了得到它,她可以不惜一切。她告诉弗兰基,拳击是她生活中唯一让她感觉活着的东西,它愿意为了别人无法理解的梦想而赌上一切 。
但在弗兰基看来31岁的麦琪实在太老,而且弗兰基从来都不训练女人,麦琪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可使这个执拗的老者为其破例,但弗兰基最终还是被麦琪身世和其执着所打动,他试图忘记麦琪是个女选手。帮麦琪进入婴儿状态,亲自俯身蹲下示范麦琪怎么站立,双脚和肩膀如何平行,用不停的训练累得她身心俱疲,累得她心无旁骛,累得她只能服从弗兰基的意旨, 只做弗兰基让她做的事情,直到麦琪认为一切力量和技巧与生俱来。当然也因此弗兰基让麦琪发挥出了最大的潜力,让麦琪从只有胆量和热情直到后来有机会实现梦想,甚至在一年半后争夺世界冠军。
可就在这个我们看似梦想要实现,掌声欢呼要响彻天际的时候,麦琪被恶毒的卫冕拳王“兰熊”背后偷袭,最终导致脊椎断裂、高位瘫痪。这个看似偶然的灾难,按照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观点实际上也是一种必然,变了味的拳王之争注定充满阴险和伤害。形势迫使麦琪尽快制服眼前凶悍的而又频频犯规的强手,弗兰基告诉她要以牙还牙,用身体遮住裁判视线,从而猛击“兰熊”的屁股和私处,为了百万美元为了冠军荣耀,你就必须学点“不择手段”,高尚的威名要倚仗“卑鄙”的行径来成就,梦想要借助梦想之外的伎俩来实现,这也许是个绝妙的讽刺。
瘫痪在病榻的麦琪认为:“我已经取得这么多成就,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人们高呼我的名字。他们为我欢呼。我上过杂志。这些是我以前从来没做过的梦。我出生的时候只有1磅1.5盎司。我是打拼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拳击是我唯一想做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全部都得到了。别让他们从我身边一点点带走。别让我一直躺在这儿,直到听不到他们的欢呼。” 他哀求弗兰基帮其结束生命,于麦琪来说可能已经没办法为她的生命拟定新的价值目标。但观众不禁要问,她最终追寻到的东西和点燃她生命热情的火种真的完全吻合么?
汽车加油的间隙,麦琪透过玻璃窗看到抱着狗的小女孩,她们相视而笑,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真甜蜜被马不停蹄的信仰瞬间抹杀,危机感和紧迫感压得麦琪喘不过气来,她要没日没夜的练拳,以弥补年龄和技巧的缺陷。梦想之路如此逼仄,某种程度上说它比现实还要沉重,还要残酷。而现实已经够残酷,导演却还安排了麦琪如此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结局,让人深刻到无话可说……
这样的“悲剧”不得不让我们想起德国哲学家 亚瑟•叔本华主张的人生悲剧之论调:“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偶然性的胜利,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回的失陷”。叔本华认为,悲剧所暗示的是宇宙和人生的本来性质,所展现的是意志和它自己的矛盾斗争。人们要从根本上摆脱人生的痛苦,就必须舍弃一切欲求,灭绝生存意志。悲剧的作用正在于能够向人们揭示出这一点。“所以我们在悲剧里看到那些最高尚的[人物]或是在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放弃了他们此前热烈追求的目的……”人生下来本身就是罪过,而“悲剧的真正意义是一种深刻的认识,这也就是说,悲剧把个体生命的痛苦和毁灭显示给人看,其作用是使人看穿作为现象的个体生命及其欲望的徒劳无益,进而看穿现象背后的自在之物即宇宙生命意志的虚无性和自相矛盾,从而清心寡欲,乃至放弃整个生命意志,为此忙于生存还是赶着去死都变得无意义……
可,真的是这样吗?
悲剧并不是人生的主要部分,只是幸福人生的兴奋剂——尼采
影片引入了许多画外音,用平实、精确的言词道出了许多真谛,这些发人沉思的话当然不仅仅适用在拳台上。所有的旁白都是在比赛里被打瞎右眼的退休拳击手艾徳写给弗兰基女儿的一封信。艾德这位坚毅的老者质朴、厚重、而又略带哀伤的磁性嗓音仿佛就是整部电影的特有基调,可能也只有被岁月和世事打磨过的强者才最有资格阐述生命的旁白。
“每天都有人死,在拖地的时候,刷碗的时候。你知道他们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从没有过机会。如果她(麦琪)今天死去,你知道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觉得我做的不错” 这是艾德在劝说弗兰基放下心魔时所言,同时也是艾德一辈子都在秉承的信仰,艾德年轻时是很好的拳击运动员,但在第109场比赛里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艾德并不后悔,即使弗兰基一生都希望能收回那第109场比赛,而艾德却还想参加第110场,所以当弗兰基因过于保守,不敢安排自己的选手参加重要赛事而失去了威利时,艾德心痛弗兰基同时又忍不住与之对质:
艾德:“两年前你就可以让他去打冠军赛了”
弗兰基:“这个嘛,去参加比赛和把冠军赢回家完全是两回事”
艾德:“哦,你是在保护他不让他拿冠军?”
弗兰基: “是的,我不愿意我的拳手下半辈子都在痛苦中度过,就像你,你过去是比威利还优秀的拳击手,可是冠军赛你的经理人让对手用拳头不停打你头,直到把你眼睛打没”
艾德:“至少我有个机会,我去挥舞过我的拳头,没有人能说我没有努力过……”
简短的6个来回对答导演就已经清楚告知我们,在艾德的价值观里,他认为自己挥舞过拳头,他赢得过他的尊严,就像影片一开始的一个开场旁白“拳击是关于尊严的残酷竞技,你捍卫自己尊严的同时,也就剥夺了他人的尊严。”影片中不起眼的小人物丹尼尔的设置对关于尊严的解构丰富了电影的内涵,丹尼尔这个符号化的人物还是颇费了导演一番苦心的。丹尼尔是个穷小子,歇斯底里的热爱着拳击,在弗兰基开设的拳击训练馆里天天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扬言自己要争取轻量级的金腰带,而他指名道姓要挑战的拳王早在几年前就退役了;他敢于跟任何人挑衅,面对左钩拳可以掀翻一辆坦克的威利仍然指指点点。
然而,他早就在梦想之洋里溺水而亡,他只能在自己大脑的幻觉中渡日,类似唐吉诃德,但美利坚没有属于唐吉诃德的巨人、美女和大风车!美利坚有一个矿泉水瓶子,镜头曾不止一次的停在丹尼尔摆弄矿泉水瓶子上,原来,他不明白矿泉水瓶子里冻满的冰是怎么放进去的,他说,瓶子的口这么小…
但就算是这样的瘦弱有点神经质的丹尼尔,对于拳击者来说尊严都是不容随便践踏的,当训练馆有人把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丹尼尔打得血肉模糊的时候,老艾德决定开始拳击生涯的“第110场较量”,他击倒了比自己年轻20多岁的对手,捍卫了自己也呵护了弱者的尊严。而也是这样一场“落败”,让丹尼尔从盲目激情、落魄离开以致到最后又回拳馆时释然的那句“每个人都会输的…”也许丹尼尔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轻量级拳击比赛中获得冠军,但那又如何,至少他挥舞过拳头……
所以如果按照哲学家叔本华的说法,人生就是悲剧写照,悲剧文化才是生命真正的意志表现。那艾德和丹吉尔甚至是麦琪和弗兰基的故事设置都变得毫无意义,所以“悲剧”只是人类展现人生艺术的途径,悲剧人生并不是为了展现痛苦和无奈,而是要揭示悲剧精神,也就是展现人类战胜悲剧的人生态度和超越精神,“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赶着去死。”而我们忙于生存,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 赶着去死,是为了救赎生命的痛苦。就像麦琪就像弗兰基,没有痛苦存在,又如何才能体会幸福的甜美?没有痛苦的考验,人性又如何能在承受中彰显美好和尊严?
当然我们在承受痛苦的时候,往往都会质疑人生,对生命的意义产生怀疑,那种悲观主义的泛滥几乎都能把我们湮没,那种窒息的痛楚甚至让人自残!
可,那又如何?
悲剧并不是人生的主要部分,只是幸福人生的兴奋剂,而消除绝望屏障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断地创造超越,就如艾德说的“如果拳击运动中有诀窍的话,那么这种诀窍就是不停战斗,超越耐力的极限,超越折断的肋骨,破裂的肾脏和脱落的视网膜。这种诀窍是为了别人无法了解的梦想而赌上一切。”就像那些古希腊悲剧英雄一样,在曲折又可悲的世间谱写永垂不朽的生命意义。
若真能如此,当死神来敲门时,你会懂得给他什么!
完结!
电影里的文哲史,让每一个独立而丰富的灵魂,都有处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