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下学期开学那天,C城的气温比往年都低。天空灰得像蒙着一层旧纱,沉沉地压在学校上空。宿舍楼前的玉兰树露着浅绿的芽,细细的,风一吹便抖一下,带着点未苏醒的倦意。
陈子鸿拖着行李箱从校门一路走进来。学生陆续返校,校园却显得格外安静。
是那种新学期的静——看似平常,却隐隐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感。
他走进宿舍楼,扶着冰凉的扶手上楼。走廊里空空的,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塑料桶的袋子轻轻响。
推开宿舍门。门把手仍是旧的,上面贴着“温馨提示:注意锁门”那张去年春天贴上的纸,边角已经翘起,像是经历了一年的风尘。床铺没动,桌子也没动,连他去年留下的小水杯都保持原样。可以看到其他人的行李箱也都在,也就是他们都返校了,只是人不在宿舍。一切都安静得让他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好像这一年已经进入最后一段,他却不知道未来会往哪个方向走。
他放下行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深呼吸一口气。桌上的灰很薄,似乎宿管阿姨年前又来打扫过。
他转身准备把门带上时,余光突然瞥见——门缝下,有一个白色信封。被风轻轻吹了一下,往前挪了一寸。
陈子鸿愣住,心想“这是谁的信”。
冬风钻进房间,把那封信吹得微微翘起一个角,像是在等人注意。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信封很薄,干净得没有一个指纹。没有署名,没有字迹,只有一张打印的白纸贴在上面,写着“陈子鸿收”。只有最普通的白色信封,静静躺在他手里。像沉默又像轻声喊他名字。
陈子鸿疑惑地看着,眉心不自觉皱紧。他把信翻过来,背面贴着一小块透明胶带——那种骆小雅最常用的。
他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心跳慢慢变得不安,像是突然失去了稳定的节奏。寒假时骆小雅越来越冷漠,和他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话也是越来越少,而且总是欲言又止,匆匆挂掉。。
是她?
为什么是信?
为什么放在门缝里?
他站在那里,指尖轻轻扣着信封边缘,心跳却一点一点加速。
终于,他撕开了。动作小心,像怕破坏里面的东西。里面是一封折得整齐的信。他一眼就认出那熟悉的笔迹——骆小雅。
胸口猛地收紧。他坐到床边,把信纸摊在膝上,深吸一口气。轻轻读下去,信里只有残忍的冷静
子鸿:
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这段时间我状态不好,也发生了些事情,我没办法继续下去。希望你向前走,也希望你不要再找我。
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好。
骆小雅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没有解释,没有曾经的署名YMM。字迹端正,冷静得像一张辞职信。干净的断开。没有犹豫的痕迹。
陈子鸿读完那一瞬间,指尖悄悄收紧。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那张信纸微微颤动,像它也在发抖。
——这么突然。
——连一句理由都不给。
——像不需要他的情绪,连他是否痛都与她无关。
他不知道自己读了多少遍。读到后面,他甚至能背下每一句。可每一次重新看,心口都像被压得闷着痛,深沉又闷。
宿舍窗户被风拍了一下,“啪”地一声,像有什么突然被敲开。
陈子鸿被吓了一跳,像从幻觉里惊醒。他重新展开信,又折起来。折了又展开。
纸被他折出新的深痕。
他不知道自己要折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只觉得胸腔沉得像堆着石头,呼吸一点一点不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越努力,喉咙越紧。眼眶慢慢热起来。他抬手挡着眉心,使劲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掉下来,就代表承认这个事实。代表骆小雅真的不要他了。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至少,不是以这样方式失去。
他记得她曾说:“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他本以为那会是一次谈话,一场最后的见面。不是一封信。不是从门缝塞进来的,不带情绪的几句话。不是这样简单,却又残忍的结束。
他静静凝视着那封信,久久不动。那封信轻轻躺在他掌心。而他的心却像被掏空。一片空白。
“叩叩”两声敲门。就在他陷入僵硬的静止时,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叩叩。”
陈子鸿整个人被惊得一颤,手忙脚乱地把信塞进抽屉。抽屉合上那一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跳乱了节拍。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子鸿?你回来啦?”是彭宇健。陈子鸿喉咙动了动,压着情绪:“……嗯。”
“待会一起吃饭呗?大家都在食堂那边。”
陈子鸿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好。”
彭宇健像没察觉到什么,只“哦”了一声,脚步声慢慢走远。宿舍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安静。风吹进来,把窗帘吹得轻轻摇,像在反复提醒他——现实已经变了。
他坐在那里,盯着那个抽屉,看了很久很久。刚才明明已经压下去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慢慢漫上来,把胸口、喉咙、眼睛一点点淹没。
他突然低下头,手拢起来一点点抓紧。呼吸乱得像被什么打到。他没有哭出声。他不允许自己那样,这不是他的性格。可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膝上,落在手上。
他轻轻吸气,却越吸越痛。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痛——不是被人甩的痛,不是恋爱失败的痛,而是突然被抽掉了一个支撑点。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不给。
他只知道对他来说,他们的故事真的结束了。
彻底的,干净的,连理由都不给他的结束。
她只离开了十分钟,就在他把脸埋进掌心的那一刻,宿舍楼外的台阶下。骆小雅正背着包往学校西门走。
步子快得像在逃。风吹得很冷。冷到她的手指发白,冷到她连衣袖都握不紧。她不敢停。不敢看宿舍方向一眼。她只想快点离开。越快越好。因为她怕——
只要她停下来,只要她在楼下站一分钟——她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忍不住折回去。
忍不住解释。
忍不住把那封信撕掉。
忍不住回头。
可她不能。她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
风吹得她眼睛发酸。她抬手遮一下,继续向前走。那封信,她不敢再想。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
“这样是最好的。”
“对所有人都好。”
“必须这样。”
可是……她的肩膀还是一直在微微发抖。像背着一块看不见的石头,越走越重。
那天——开学的第一天,陈子鸿收到了一封分手信。
骆小雅离开了。
而他们的世界,都在风里悄悄塌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