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小夫妻谈感情,感情淡了,明日赶早去离婚,再好声好气地说:大路两边,各走一方。中年夫妻,婚姻名存实亡,就算只是隔了一张窗户纸,只要谁不用力捅,它也不会破。中年夫妻的婚姻,如那坏了的牙,修修补补可以过,又何必大费周折地换牙呢。
姚太太这几日心神不宁,望着窗外,一朵朵云,聚了又散,聚散离合与他无关,她只关心她的手指头因被水泡过而发白,白的耀眼。姚先生前两日,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他身着一件白色衬衫,凸出的大肚子,正贴着衬衫发笑。姚太太瞧了,嗤嗤笑了几声。哦,不对,他的头发,怎么那么多呢,早十几年前,他的头发,就像是树梢上的鸟窝,旁边的高高耸起,中间就凹了进去,为此她还打笑他说:戴个假发吧,你头顶就不是鸟窝,是草原。他戴了假发,那件衬衫也不对,她怎么会给他买那么紧的衬衫,都盖不住他的大肚子。
姚太太正是为了姚先生的假发和衬衫而忧心,她找上了她的好姐妹贾太太,她刚进屋子,贾太太就拉过她,拿出一个小盒子来,一打开,姚太太只觉眼一刺,啥都没看见。贾太太拿来一个指套,套在手上,再轻轻取出戒指,小心翼翼地戴上。她晃了晃无名指,姚太太看着刺眼。
“姚太太,我的戒指好看吗?”贾太太的手凑在姚太太的跟前。
“简直要闪瞎我的眼睛了。”姚太太将贾太太的手移开,用手扇了扇风,像是在赶走什么东西。
“没见识,这是我家贾先生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你知道人家叫这叫什么?鸽子蛋。我都说我不要的,他非要买,这东西可贵了,我宝贝着呢。”贾太太声音拉长了一些,此时,姚太太只觉得贾太太是那唱歌的鸽子,非得把声音唱细了,拉长了,才好听些。
“你不怕走出去,街坊说那是三儿送的?”
“怕啥,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这个吗,今日来,有啥事?”贾太太说完,扫了一眼姚太太的墨绿长褂子,搭着红色旧布鞋,那简直就是一只绿鹦鹉,想到这,贾太太掩嘴咯咯地笑。
姚太太对贾太太的笑声最为熟悉,贾太太嘴臭,人也长,赖在说的都是实话,姚太太才肯跟她往来。
“前几日,姚先生戴了假发和穿了白衬衫。”姚太太如实地说。
“哟,他肯戴假发,十几年了,终于肯戴了。不是我说,姚太太,这男人,到了中年,肚子大了,头发秃了,如今他还想变年轻,怕是外面有人了。你要当心哩。”贾太太特意将尾音拉长,之后轻轻地取下戒指,再小心地收到小盒子里去。
“我该回去了。”姚太太起了身,向贾太太告别。
“你自己当心。”贾太太送了送姚太太。
姚太太清楚她和姚先生的感情,不过是卡在喉咙间的刺,吞不下,吐不出,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那就上喉镜取刺。中年人的婚姻,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看似凶猛,实则脆弱。吃了几十年的冷饭,她也吃腻了。
姚太太回到家,刚准备躺躺沙发,门开了,姚先生进屋。她起了身,看见他身着一件立领格子衫,腰间的鳄鱼皮带紧紧勒住肚皮上的赘肉,黑色西裤刚刚到脚踝,一双黑的发亮的皮鞋,正如同他的头发一样油腻。
姚先生瞧了一眼姚太太,她脸上的痣和她一样令他生厌,不过他忘了当初他说喜欢她脸上那颗痣才有了这段缘分。
“你前两日戴了假发和换了衬衫。”姚太太问。
姚先生瞄了一眼姚太太,她说此话,声音没有一丝改变,比平常都要自然。
“是,那最正常不过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婚呢?”
“你说什么?你要离婚,想从我这分房子,分钱,分孩子,我告诉你没门。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挣来的,你凭什么?凭你年老色衰,还是你寡淡无趣。”姚先生话一撂,朝她吐了一口泡沫星子。他惊讶的是她一个家庭主妇,靠的什么勇气来说离婚,这话就算说,也得他来开口。
杀人还得诛心。姚先生的话就是如此。当女人完全依附男人生活时,她的地位还不如门口乞讨的乞丐,乞丐乞讨那是谋生,她伸出手来乞讨,那是吸血。认清这道理,她知道为什么姚先生那么硬气了。早年间,姚先生还是一张白纸,笔墨待好,他也未曾落笔;如今,浅浅几笔,他却换了模样。
“那说说吧,你喜欢那个女人什么?”姚太太坐了下来,背依在沙发上。她突然对姚先生搞破鞋的那个女人,饶有兴趣。
姚先生也坐了下来,手捧下巴。
“她懂我,理解我。要说喜欢什么,那就是她的灵魂。一靠近她,我就想要释放自己。”姚先生说起这话,还不忘转头看看姚太太。
“男人就是这副德性,你馋人家身子,还非得说得那么高雅,喜欢人家的灵魂。你这伎俩,也就骗骗小女孩。”姚太太冷笑了一声。
“随你怎么说,我就是玩玩而已。”
姚太太看了一眼姚先生,突然觉得胃里十分翻滚,恶心地很,她就像是吃坏了东西。她匆匆进了屋,推开窗,吹了会风,方觉得好受些。
她照了照镜子,原来她已经这么苍老了,老得每一寸肌肤都布上了皱褶,她的脸也松了,仿佛是被藤条打过一般,那脸上全是痕迹。她瞧了许久,发现只有她脸上那颗痣,永远年轻。
窗外传来贾太太的声音,姚太太凑过耳朵听。“你这死鬼,竟拿假东西来哐我。”她听了,笑出了声音,她想起贾太太把手凑在跟前的样子,又想起贾太太劝她的样子,场面十分滑稽。
瞧,中年女人的婚姻,哪个不是爬满了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