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无论是公开课、示范课、还是常态课,只要我们稍微留心观察学生的课堂学习行为时,就会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总是费尽心思揣摩教师用意来回答或“讨论”问题。学生们的讨论发言看似积极、正确,符合课程要求,但可能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更不是日常交流的“伙伴语言”。《教育的使命》的作者约翰·霍特在长期观察了一个叫艾米莉的孩子的基础上发现了孩子的问题所在,他猜测这孩子是这样想的“老师想让我做一件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让我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做。不过我还是做点儿什么吧,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
事实上,我们的学校和老师就是这样慢慢让孩子们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会从老师的言谈举止,包括细微的表情变化和习惯的肢体语言中揣度教师所需要的答案。而老师呢,习惯了学生的答案必须和自己的意思一样。
虽然学生的课本中也有《事物的正确答案不止一个》之类的课文,但在实际的教育教学生活中,我们给学生的答案往往只是一个,我能对学生的回答要的也只是一个。个别情况下我们甚至会罔顾教育伦理,通过某些手段将答案塞给学生。我就听说过这样的案例,有位孩子语文素质不是那么理想,有一回在一位名师大型的公开课上,孩子的发言居然那么有条理,有质量。恰好他妈妈也赶去观摩了一下,她十分讶异孩子的表现,于是狠孩子回家后她狠狠地表扬了孩子:你的语文并不是那么差啊!孩子说,你不知道,老师将话筒对着我的时候,告诉了我答案。正是教师们类似这样的一又一个的细节“阻碍他们思考和迫使他们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诡计”,“始终持有一种必须不惜任何代价来取悦大人的意识”。我们的问题还在于认识不到即便那些能够说出正确答案、甚至能做出一番解释的学生,“也可能对自己所说的或所做的完全不了解”。这恐怕就是我们往往无法理解一些孩子行为表现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差”的原因所在。作者提醒我们,学生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观察老师”,然而“他们所观察到的也只是老师触目所及的部分,以至他们丧失了很多宝贵的学习经验”。
另一方面,许多教师为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也总是千方百计地使课堂教学变得生动有趣,“但它依然是一个枯燥、乏味又不安全的地方。”于是,“学生们总是在试图逃离,而走神就是他们逃离的唯一方法”。因为,我们所采取的一切办法,“关心的是学习控制、管理学生,而不是去了解学生”。
长此以往,想要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创新精神,恐怕不大可能。
要让学生真实的学习得以发生,最要紧的是要“在学校允许的范围内给学生最大程度的思想、言语和行动上的自由,然后观察他们的行动”,如果“我们只是观察学生是否按照我们的要求行事,我们很可能会错过最有意义、最重要的事情”,在没全面深入观察了解学生基础上所采取的自以为是的教学举措往往是徒劳的。那些表面上的热闹并不能说明学生的学习是真实的。如何使我们的教学举措符合学生的需求,“给学生越来越多的时间彼此交谈,或一起完成某个任务”就这样他对学生的了解越来越多,“他们的经历、想法和兴趣”,于是慢慢找到了一些具有这对性的教学策略与方法。做教师的要努力追求“在我教他们之前,他们先教我”的境界,如果我们都能确立在“教学生之前,先让学生教自己”的意识,或许我们的改变就有可能是可行的,有效的。学生逃离的动机或许也会减少。
中小学是孩子的价值观、世界观、心理及人格形成的重要时期,如果他们耳濡目染的都是“标准答案”,就难免学会曲意逢迎,就会在行文时胡编乱造,睁着眼睛说谎……做教师的,如果不正视这样的问题,不鼓励学生在课堂上发表不同的意见,那么所谓实事求是,所谓独立思考,也就只有挂在嘴上,写在纸上了。
教育教学难就难在它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它区别于其他工作的最大特点是,人的复杂性与可变性是其他任何工作面对的对象无法可比的。教师工作的关键是调动学生的激情,触发学生的动力,鼓励学生质疑批判。
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学生,而学生感受到的恰恰是压迫与恐惧,为减轻压迫与恐惧他们往往选择了迎合与逃避。这恐怕就是问题的结症所在。须知一个人尤其是还提时代如果习惯于觉察别人的心思,而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成人后无非两种结局,一是顺杆爬,爬到一定的地位;二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这当中,恐怕第二种情况居多。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一个民族而言,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做教育的要明白,“一个孩子如果能自然地学习,依靠自己的好奇心追求任何能增进心智的知识,而且可以找出一个适当的学习环境,没有恐惧和罪恶感,这将促使他们在知识上的成长,并促使他们热爱学习,培养学习的能力,同时,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也成为社会需要的人。”要完成这样的使命,唯一的改变是“使学校和教室依照每一个学生的方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的方式,一边能发展他的潜力,追求他们的兴趣”,让“每个小孩子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参与的项目,或保持不选择的意愿”,“而且他们还可以从他周围和比他幼小的孩童的接触中得到更丰富的生命感受”。
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人,总有恐惧的时候,何况心智尚未成熟的中小学生?教育需要做的重要的事情之一,恐怕就是试图帮助每一个人看到自己身上的恐惧、挫败感,并努力找逃离恐惧、挫败的工具与路径。问题是现如今的学校,除了教授枯燥的书本知识和应试技巧这些实际课程之外,似乎已经看不到孩子们本当有的走动、跑动、嬉戏、吵闹尤其是从作为人生存必须的那些学校本应该开设而实际上却没有开设的空无课程,所以会有不少学生总是生活在一种企图摆脱、逃避这种情景而又无能为力情绪中。
要帮助学生消除恐惧,教师就要设法帮助学生寻求心灵的慰藉,比如当学生发表了某种不同的意见,寻找到某种不同的答案的时候,无论对错当老师的就应该给予鼓励。学生主要任务学习,而有学习就有评价,有评价就有比较,有比较就有各种各样的心理落差。其实,不仅仅是成绩暂时不太靠前的孩子,就算是成绩拔尖的孩子,对学习总也有这样和那样的担忧,处理不好,就有可能转而成为恐惧。比如,这一次考得好了,就会担心下一次考得不好。而对于成绩暂时不是很好的孩子,则面临如何把成绩提高的问题,也或者在努力之后反而对自己更加失望的情形。其实,如果我们能从多元智能理论出发,正视每个孩子不同方面的擅长与缺陷,就会明白对不同的孩子用同一个标准来评价和比较,是不科学的,更是不公平的。教育需要做的是帮助每一个孩子选择自己的擅长的、回避自己的薄弱的,并创造机会让他们在不同的方面、不同的角度培养自己学习的自信和学习的勇气。
人生在世,人际关系与交往是必须面对的,每个人都想做个讨人喜欢的人,课堂讨论与发言,其实就是一种人际交往的形式,可是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拥有交往的智慧。人际交往中所遭遇的挫折,往往给孩子的在校生活带来担忧,也就是交往的恐惧了。要解除这一恐惧,就需要家长和老师教给孩子一些人际交往的智慧。其实,人际交往的智慧,就是要学会理解、学会换位思考问题、学会辩证的把握人生、最后还要实现自利与利人的互动,还有一点重要的是懂得感恩,懂得回报。只是这样的智慧或能力,孩子不是一天或者两天就能学会的。但是,并不能因此而不去让孩子面对。只要孩子有交往的需要,就有交往的压力,也或者说是交往的恐惧,那么人际交往的智慧就是孩子所需要的。
至少学校不能总是像某些“考试工厂”的作息表那样,总是将学生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多少还是要给学生留一点自由的空间,神经绷得太紧,自然难逃恐惧;比如在学生的学习生活中参杂一点谋生的技能,生活的乐趣和情趣,甚至给孩子们提供点时间发发呆……另一方面,是不是可以在有意无意之中为学生提供生存技能的教育,比如如何独处与群居,如何排解与劝慰,如何沟通于发泄等,尤其是要在学生需要的时候指导他们应对眼下在学校生活和家庭生活中应知应会的基本生活能力,同时还有责任告知他们将来走上社会而需要的那些生活和工作的能力。须知,当一个人无法独立应对当下生活中的困难的时候,当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应对未来生活的时候,恐惧自然也是难免的。学校教育如果能将这些空无课程转为实际课程的话,或许孩子们的恐惧会少一点,至少当他们身陷一旦烦恼之中时,能够坦然面对,积极排解。
有人说,“在没有上帝的时候,读书会给我们救赎。”我的理解是,丰富的课外阅读,或许也是逃离恐惧的一种选择。读一本好书,其实就是在与一位品德高尚的智者在交谈,不知不觉中会受他影响。为师者需要提醒学生的是,求学,并不单单是学习课本上的课程,更为丰富的课程往往是课本之外的那些智慧之书(包括那些无字之书)。每一本书智慧之书,都能打开一扇思维之门,问题是在阅读中要把自己融进作品的思想当中,如此才可能从中找到逃离恐惧的智慧,哪怕一点慰藉。
如果真要帮助学生逃离恐惧,以“伙伴语言”形式参与交往与讨论,学校教育,至少是从事具体教育教学的老师们需在自己可能的范围内,将人类生存必须的空无课程(如独立思考、批判意识、生活常识、生存技能、人际交往、情绪排解等)转为实际课程。